[冰九/重生]师尊再爱我一次23-25
23
大雪封山。
前几日忽而苍茫的落雪在下了整整一夜后非但没停,反而又连绵数日,直到今时今刻,清静峰的这方天幕上依然绰绰飘落着片片雪絮。整座山头,都被深及腰侧的积雪结结实实地覆盖了起来,令人难以出行。
洛冰河自然也赋闲在家。
不及十四的小姑娘被人埋进雪里,又捞出来,却并未生什么大病,窝在沈清秋竹舍里那间在过去两年中可以被称作是专门为他所备的侧房中睡了一觉,便也好了。此时,正以一条两指粗的银绸襻膊拢起长袖,自己手持墨条,在注了清水的砚台上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地打圈儿。
细腻的墨汁融出来,色泽光亮,袅袅盈香。
烹茶、剪竹、研墨、添香,这些实在都是极其考量陪侍之人的细心、耐心、与静心的活儿。多一分、少一分、快一分、慢一分,弄出来的东西,则都不大行。而哪怕仅仅是在这个过程之中闪过一瞬间的杂念,那这杂念也会于成品中分毫不纤的显现出来,使之功亏一篑。
故而,从凡间富贵户到仙山世外门,所有的年轻儿郎们都要日复一日地在大好少年时反复研习这些所谓诗书礼乐,与其说是培养什么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的技艺,倒不如讲,所修在心。
修心。
沈清秋这方书案前,曾立过许许多多的人。
明帆曾经站过,研出来的墨汁又粗糙、又凝滞,时而稀、时而稠,十分平庸。婴婴也曾站过,出自她手的东西倒还不如明帆,往往是弄到一半便失去了兴致,眼巴巴地恳求他,闹着要出去玩上一会儿。就连沈清秋自己,也是练了许多年的。他没有练会多少平心静气,多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脱,倒练会了一副无论心中怎么烦恼,都能端得清淡优雅的假面来。
可洛冰河却不同。
这小姑娘于尚未及笄的年纪里,便处处周到,事事圆滑,冰雪聪明,不点也通。过去两年中,凡有沈清秋抚琴读书写字作画之时,洛冰河便陪侍左右。便也奇了,就这一方小小的砚台,洛冰河对着一站,便能一天。而沈清秋从来就没有见过其因为这些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子来讲又枯燥、又麻烦的繁琐杂活而表现出半丝不耐烦。就好像于他而言,站在这里给沈清秋研墨,就是他此时此刻与每时每刻最满足、最情愿、最快活、最别无所求而千金不换的事情。
方寸之地,画地为牢。而窗外天高地广,你却毫不在意,也毫无好奇。
这合理吗?
莫不是,被柳清歌一筷子戳傻了吧。
可洛冰河不急,却有人急。
沈清秋提笔蘸墨,寥寥数下,一枝孤峭寒梅便跃而纸上。这春题江堤、冬作红梅,乃是所谓文人基操,沈清秋当年为了这一套墨客君子的名头不知迫自己练过几百几千遍,便是闭着眼睛,也能纤毫不差得画出来。
但是,沈清秋手上作着梅,心里想到雪,而后手腕一顿,一滴小小的乌墨滴下来,晕在了艳艳红梅的花蕊正中。这原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这样小的一个污渍,又恰好是晕在蕊心旁,并不明显。若是不大懂行或是略有粗心的人,根本就看不出来任何不适。而就算是有人看出了,一副无聊时随手所作而已,没什么好当真的。
可是沈清秋,却忍不了。
他眼中钉、肉中刺一般得盯着那个小小的墨粒,只觉得全天下都在于自己作对,被气了个半死。
都怪这场雪。
一连下了五日了,怎么还不停?雪下得这样大,清静峰的什么练武场统统被淹了,他整日里连个能练功的地方都找不到,只能在家睡觉!这么久了,修为竟然丝毫未进,成为仙尊多年,迟迟不曾结丹,岂不是要离柳清歌那个讨人厌的东西越差越多?今日复今日、明日复明日,长此以往,难道要成为整个苍穹山的笑柄吗?
沈清秋指尖发紧,一时间有怒意涌上来,恨不得把这幅糟糕至极的寒梅图给一把撕了。
“师尊。”
忽而,洛冰河温温唤了他一句,放下墨条,走至他身边,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笑道:“好漂亮的梅花,师尊可舍得送给我?”
沈清秋落笔,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火,反问道:“你要它做什么?”
这小姑娘做了他两年多的学生,什么诗啊画啊扇面啊的,逮着机会就找他讨,早赚了个钵满盆盈。如今这副是个什么水平,这是他教出来的学生,没理由看不出来。而如此一失败平庸之作罢了,哪里有什么收藏的价值呢?
洛冰河悠悠道:“回头,弟子把它装好,裱起来,送到百战峰去,让柳师叔也看上一看。”
柳清歌!
天呐,怎么人人都在提他?
沈清秋时常觉得,他自己或许就是整座苍穹山上唯一一个讨厌柳清歌的人。那人家世好、修为高,走到哪儿都有一大群蠢货跟在屁股后面追随。就连他自己山上的这些弟子,比起他来,或许都是更发自肺腑地钦佩柳清歌多一点的。
怎么洛冰河都……哼,一点也不懂事!
沈清秋气急败坏地扭过头,瞪了那小姑娘一眼。
洛冰河看见他瞪人,笑得更开心了,对他眨眨眼睛,笑吟吟地说:“师尊别气。柳师叔那么莽夫,只知道打架,肯定画不出这么好看的梅花图来。到时候呢,弟子再提上几个字,貌好若女。连字带画一齐送到他眼前,气气他。”
真是……好黑的心肠。
蛇有九寸,龙有逆鳞。柳清歌那人不好这些虚头巴脑的诗词歌赋,平日里最厌旁人把他误认为姑娘,若是被沈清秋这样左一句莽夫右一声姑娘的讽刺,还不是要气死。
沈清秋想到那个画面,胸中火气一散,忍不住噗嗤便笑了。
他笑完清清嗓子,又摆出一副严肃的仙尊架子来,冷淡道:“胆子倒挺大,他若是跑过来揍你,我可不管。”
“没关系,用弟子这一条小命来给师尊出口恶气,也不亏”,洛冰河挽住他的胳膊,抬头望着他的眼睛,温温柔柔地说:“好啦,别气了,我回头就去送,保证送到。走吧,我们去吃梅花酥。”
“不许胡说”,沈清秋在他头上拍了一下,揉揉额角,道:“我不饿,你若倦了,自己出去玩会儿罢。”
“怎么会倦呢?”
女孩子叹了一口气,拉着沈清秋在书案旁坐了下来,掌心停在了沈清秋肩/bang/上。
“古人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洛冰河站在沈清秋身后,视线停在仙师乌黑的发顶,极轻极缓地说:“弟子以为,古人所言甚是。”
24
“师尊。”
宁婴婴探头探脑地缩在书房的屏扇后头,对沈清秋讪讪笑了笑。
沈清秋正闭目养神,难得愉悦地接受着自己那位聪明懂事的小徒儿的爱心an/mo。原本舒舒服服的,发觉宁婴婴这个样子跑过来,又开始心烦了。
沈清秋哼了一声,也没睁眼,冷冷淡淡道:
“抄完了?”
“嗯嗯!”宁婴婴点点头,跑到他面前,拉住了他的袖子,还摇了摇,撒娇道:“师尊呀,师兄师弟们都知道错啦,求求你,不要再罚他们了。”
“哼!”沈清秋一拍桌子,蓦然睁眼,道:“还师兄师弟,你师兄师弟们怎么不自己来?人家让你求情,你就来求,笨死了,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宁婴婴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兮兮地说:“也不是师兄们不想来,他们实在是太累了,手肿得有那——么大!实在是爬不过来了嘛。”
沈清秋瞥了她一眼,继续享受着an/mo,不理人。
几日前,洛冰河从雪里头被沈清秋挖出来之后,那十几位将小姑娘丢进雪里的倒霉师兄弟们,就被沈清秋罚着跪在了雪地里。当然,这样大的雪,一群没有辟谷、初入仙门,十几岁的小孩子,根本跪不了几个时辰。若是跪久了,是会死人的。到了晚间,洛冰河便与宁婴婴一起,软磨硬泡,终于求来了沈清秋的松口。
当然,洛冰河根本不在乎那群人的死活。
又或者说,于他而言,他倒巴不得全苍穹山甚至全天下都凉透了只留下他与沈清秋两个人呢。但是,这也是一个洛冰河此生才意识到的奇怪认知,即,他发现沈清秋似乎并没有真的希望自己门下的哪位小弟子被凌虐至死。联想到沈清秋上辈子是怎么往死里整他的,实在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事情。难道说,沈清秋的恶意竟然真的是只针对于他一个人的吗?洛冰河因这个发现而倍感无语,无语之后,他选择珍惜眼前人。
是的,师兄弟可以不救,但是师尊的台阶,总还是要给的。
沈清秋终于松口,允许他们不再跪在雪地中,却也不肯就这样完全揭过。那晚,他传话给宁婴婴,说是让他们各自回去,罚抄门训一百遍,抄不完不许吃饭、也不许睡觉。于是,在过去的四五日当中,明帆为首的那一群小小少年们,便都可怜巴巴地饿着肚子,在房中抄书。当然,有宁婴婴在这暗度陈仓,也不会真有谁被饿死。
方才,宁婴婴抱着一大摞抄完的纸张交给过来,替那群正守在门口,压根儿不敢走进来面对盛怒的沈清秋的师兄弟们,再次求情。
她看沈清秋闭着眼睛不理人的冷淡样子,不害怕,也不气馁。而是如往常一样,继续抱着仙师的胳膊,摇呀摇,没完没了得纠缠他。
“师尊呀,师尊?师尊你就不要生气了嘛,师尊师尊师尊……”
啧。
洛冰河在后头看着,可真是烦死了。
“师尊”,十四岁的女孩子开口,温声道:“这也不能全怪师姐。毕竟师姐往日便与师兄们走得近,又性情善良,现在被师兄们求了,必然是不好推拒的。”
“对!”沈清秋刷得睁眼,重重瞪了宁婴婴一眼,怒道:“我还没说你,你就自己跑来了。婴婴,你也是个大姑娘了,怎么还天天和那群毛头小子混在一起,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宁婴婴很少被沈清秋批评,如今骤然被骂,吓了一跳,忙缩了缩脖子,小声辩解:“我……”
“我什么我?”沈清秋压根儿不停她的辩白,毫不留情地说:“从今天起,你,关禁闭。关上两天,反省反省自己。”
“啊,好吧……”
宁婴婴最是一个活泼好动人来疯的性格,如今被关,顿感天都暗了。
她悲伤地坐在地上,抬头看着沈清秋,仍不忘使命,悲伤地说:“那师兄师弟他们……”
沈清秋往门外瞥了一眼。
“让他们滚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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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位半大小子乌泱泱走进来,又乌泱泱跪了一地。眼圈乌黑,满面愁容,看起来是真的受尽折磨、生无可恋,怎一个凄惨了得。
沈清秋眼皮一耷,瞥了他们一眼,道。
“还敢欺负人么?”
十几位少年摇头晃脑,看着安安静静、垂目敛容得站在沈清秋身后的好看姑娘,忙不迭道。
“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师妹果然不好惹!
“嗯”,沈清秋低头,从袖中取出了两只小金坠,放在案上,看了宁婴婴和洛冰河一眼,道:“若是有事,用它找我。”
这是两枚慈悲佛的吊坠。
“哇!谢谢师尊!”宁婴婴收到礼物,一扫被关禁闭的阴霾,顿时开开心心地站起来,把其中一枚吊坠握在手心里,对着窗外的阳光看了一会儿,忽而道:“但是师尊,可我记得洛洛好像已经有坠子了呀!”
啊。
洛冰河真是无语。
他蓦然收到沈清秋的礼物,心念一动,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宁婴婴给叫住了。而那枚娘亲唯一留给他的遗物,上辈子就是被宁婴婴发现,硬是要拿出来看,结果给他弄丢。此生,他特意藏得特别严实,却还是让宁婴婴给瞅着了吗?
他把怀中的那枚玉观音取下来,递到沈清秋面前,轻声道:
“这是我娘的遗物。”
“诶?”宁婴婴把脑袋凑过来,奇怪地说:“这男戴观音女戴佛,洛洛一个姑娘家,怎么戴着一枚玉观音呀!”
……
洛冰河一愣,扭头对上沈清秋略带狐疑的眼神,心念一转,立刻回道。
“师尊,我娘亲说……这玉观音是让我日后送给自己喜欢的男子的。”
“哇——”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这小师妹自打上山以来,除了师尊之外,就没搭理过旁人。如今大家纷纷长大,情窦初开,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了那些男黳女之事,只有这个小师妹,尽管出落得一日比一日动人,却还是冷冷淡淡的,就仿佛是对他们所有人、对这种事儿,一点兴趣都无。故而,今天诸位竟是听见小师妹的口说出这种话,不禁纷纷代入那位“男子”,情不自禁了起来。
是的,他们被洛冰河坑了一百遍,还敢肖想。
沈清秋皱眉,瞥了一眼跃跃欲试的下首诸位,对洛冰河训道:“不许胡说。”
一个女孩子,一口一个喜欢的男子,这叫什么话。
然而,就当众人均各自跪好而不敢再言时,忽然听见一句。
“诶?这好像是个西贝……”
明帆,真是个猪。
他一颗真心向婴婴的,对这不爱理人的小师妹可毫无兴趣,经此一役后,更是恨不得退避三舍再不招惹。但是呢,他这个人呢,就是有些好事儿,还有些嘴欠。
于是,他就是好事儿地探了一脑袋,自然而然地认出了那不值钱的假货,然后嘴欠儿地说了一句……
话音未落,洛冰河刷得回过头,死亡凝视。
“师兄,你想说些什么?”
明帆把头缩回去,看了一眼洛冰河,又看了一眼沈清秋。
不敢了。
是的,这东西明帆都能看出来,沈清秋能看不出么?
可沈清秋只低头看了一眼,却并未点破,而是把这金佛和玉观音又一同交给了洛冰河,淡淡道:“无妨,那金佛只是留给你二人传信的,不必真戴。”
而后,他立于众人前,朗声说。
“即明日起,本尊将前往穷顶峰灵犀洞闭关,出关时日不定。尔等在山上给本尊好好修习,若是再有惹事生非者,待本尊出关,一同算账,绝不姑息!”
是了。
沈清秋自认为修为之事已迟人太多,再不可拖,便于月前在掌门处要到了灵犀洞的通行权,决心此次必要有所突破。故而,他前几日罚人,除了为自己宠爱的弟子出气之外,更多的,也是为了再闭关之前好好敲打敲打这群小崽子们,省得自己一走,再闹出个天翻地覆来。
但于洛冰河。
晴天霹雳,他顿时懵了。
这还真是物极必反、乐极生悲啊。他自那日在沈清秋竹舍内解开心结之后,整整两年以来,每日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埋头和沈清秋演一出师慈子孝、女儿绕膝的温情戏码,把前尘旧事忘了个干干净净。他根本就忘记了,原来,沈清秋是要闭关的。重生以来,他与沈清秋日日相见,恩恩爱爱,从来就没有分开超过两日!可这一闭起关,少则几月,多则数年,要是沈清秋万一想不开,在洞里一修修上个十几年的,他还……
洛冰河一愣,立刻抓住沈清秋的手,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沈清秋皱眉,甩开他的手,毫无商量余地地说:“好好在山上呆着。那灵犀洞是你一个十几岁小丫头去的地儿么?”
沈清秋转头,看见洛冰河茫然无措、怅然若失的模样,顿了顿,又放缓了声音,道:“好了。不给你留了法器么?若真有麻烦,你唤我就是。”
对……
法器。
洛冰河蓦然抬头,快速捏了一小诀,而后上前一步,将那枚玉观音塞到了沈清秋的手心里,张臂bao住了沈清秋,仰着脑袋说。
“谢谢师尊的金佛,我很喜欢。我把我的玉观音也送给你,你戴着它,好不好?”
-tbc-
定情信物达成。
洛冰河:老婆画画我研墨,老婆生气我哄人。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