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入宫的贵人们已经安顿好了,官家今夜要去哪位贵人那儿?”
广信头戴发冠,一袭灰绿色长袍。
他身为解承初的近身内侍,起居出行皆贴身侍奉。
眼下已是深夜,可官家迟迟不愿动身去妃嫔殿里,他只好再次出言提醒。
解承初剑眉星目,身穿朱红长袍。
相比文弱,又添了几分英勇;比起粗犷,又有几分儒雅。
即便是坐在书案前,看上去也比站着的纤弱内侍要高大不少。
“几更了?”
解承初语气淡淡,声色低沉还带着点沙哑,似是从喉咙深处吐出来的字眼,大约是久未出声的原因。
“快二更了。”广信回答道。
解承初放下手里的狼毫,微微垂眸,“罢了,去披香殿吧。”
“可是……”广信颇为犹豫,“新人那里……”
“你到底是我的内侍,还是大娘娘的内侍?”解承初斜眼扫向他,端的是威严凌厉。
广信连忙躬身请罪,“是,奴才多嘴,官家恕罪。”
官家嫔妃稀少,又无子嗣。
这一回大娘娘说什么也要为宫里添上新人。
解承初在幼时便看尽了后宫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如今登基后,亦是对后宫淡漠。
他本不愿添什么新人,可大娘娘联合百官上书,他只能应下。
广信得了皇令,只得引着解承初去了披香殿。
披香殿里住的并非是什么新人,而是白昭仪,白清漪。
白昭仪算是后宫中的老人,是异国进献的圣女。
入宫后也一直安分守己、清静无为,颇合官家心意。
待解承初到时,白清漪已经站在门口等候了。
她长发半披,一袭云灰袄裙,脸上未施粉黛,更显清雅绝俗、楚楚动人。
“官家。”白清漪微微屈膝,面上不惊不喜。
“卡!”季曼迎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施盈盈情绪不对,眼神里没有东西啊!”
白清漪的确对解承初神色淡淡,但不代表摆着一张扑克脸就可以了事。
你一个小国圣女,对大国的帝王一脸不屑、满不在乎是什么意思?
挑衅?约战?
郁谨呈面无表情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曹法乐装模作样地给他递上水杯,实则八卦道:“诶,你是不是猜到了?我看你刚刚都没有用全力。”
“已经卡了四次了,你觉得呢?”郁谨呈喝了口水,“镜头只拍得到我的背影,没必要用全力。”
这句话半真半假。
实际上第一次和第二次的时候,郁谨呈是带着情绪的,哪怕镜头拍不到他。
但是经验告诉他,如果对手演员情绪到位,最后出来的效果会更好。
所以郁谨呈和任何人演对手戏,都不会敷衍了事。
然而施盈盈是个例外。
因为郁谨呈从来没有和这一类人演过戏,他也是人生中第一次遇到。
都说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施盈盈是遇什么都没用。
大概是因为科班出身,演的戏也不多,施盈盈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就像是由芯片植入的代码一样,标准、木讷、死板。
无论她演的角色是什么类型,又是什么时代,演绎的模式都一样。
完全不能将角色的性格和特点分解开。
施盈盈再次被回到了季曼迎的身边。
季曼迎头一次升起这般浓厚的无力感。
如果是一般新人演员,她铁定就开骂了,甚至会说能演就演,不演就走人!
但是施盈盈却是带资进组,演得再烂还不能换。哪怕她刚才已经提点、指导很多遍了,施盈盈却没有半点进步。
“白清漪是一个具有悲情色彩的角色,你明白吗?”季曼迎看着要哭不哭的施盈盈,一而再再二三地重申道,“虽然剧情中没有将她的悲剧用浓墨重彩地方式展开,但是她的悲情是自带的。只要你入了戏,她一定就是不开心的!这种不开心是埋藏在骨子里的,是由她的出生决定的!”
季曼迎觉得自己说的话已经够直白了,就是再新的新人也听得懂。
大家都是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中文难道都听不懂?!
“你刚才的神情不是不开心,是不屑!但是你不屑的对象是谁?是九五至尊,是你母国臣服的对象!你的不开心最后表达出来的无可奈何,不是面无表情,像是个机器人一样。”
施盈盈双眼泛红,带着哭腔道:“我刚刚……没有不屑,我就是想表达那种……就是宠辱不惊,比较淡泊的那种感觉。”
“白清漪是宠辱不惊,是淡泊名利,但是归根结底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是两国的纽带。她对自己以后的人生一眼看得到头,就是在后宫中不高不低,一辈子熬死在异国他乡。你能体会到这种无奈,这种悲情吗?”
季曼迎明白了,合着是施盈盈压根没有吃透角色,只看懂了表面那一层,也只会演最肤浅,最浮于表面的东西。
季曼迎突然开始庆幸剧本里没有重点展开白清漪的悲惨,否则以施盈盈的能力,这部剧还能不能要了。
“算了,你先在旁边自己琢磨一下吧。”季曼迎拨了拨眼睛,“姜纯,现在拍你和解承初的夜戏,ok吗?”
“好,知道了,季导!”姜纯坐在椅子上,任由化妆师给她补妆。
今天早上就已经拍了很多解承初和楚娆的对手戏,还有很多姜纯和其他人的对手戏。
季曼迎也是怕姜纯太辛苦,状态不好,才让她休息一下。
正好晚上有解承初和白清漪的夜戏,就先拍他俩了。
结果,好嘛,浪费了大半的时间,啥也没拍出来。
林靓给施盈盈披上羽绒服,把热水袋递给她,“先休息一下,喝口热水。”
她没有提剧本和演戏的事儿,因为她知道,提了也没用。
之前林靓就和施盈盈提议过,趁着现在还不算太忙,可以好好增强一下演技。
结果施盈盈转头就让傅泽霖给她找了白清漪这个角色。
林靓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合同都签好了,还是傅泽霖亲自去谈的。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说那些话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她说再多也没用,人家压根追求的根本不是那玩意儿。
想想也是,就算在娱乐圈混不下去了,施盈盈转头就可以嫁给傅泽霖。
说白了就是,她有任性的资本。
也亏得傅家看得开,就算儿子娶了个漂亮花瓶也无所谓,反正还可以离。
也幸亏傅家没有什么商业联姻的习俗,否则傅泽霖还不得为施盈盈闹个天翻地覆。
……
“官家怎的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楚娆袅袅婷婷,走到解承初的身边,抽走男人手上的文书。
楚娆入宫便是盛宠,是唯一一位能宿在官家紫宸殿的妃嫔。
她仅着单薄的寝衣,长发随意披散着,如此素净无华的装扮却不减她的妩媚多姿。
解承初对于楚娆的动作并不生气,反而站起身回手揽住她,“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若是着凉了怎么办。”
楚娆嫣然一笑,扑进男人的怀里,“我要官家陪我。”
“我还有些国事要忙,你先睡吧。”解承初拥住楚娆,拍了拍她的背,像是哄孩子似的。
“不。”楚娆抬起头,下巴靠着男人的胸膛,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既有几分勾人又带着点担忧,“这么晚了官家还不休息,明日早朝岂不是没有精神。”
“罢了,你最有理,我说不过你。”解承初叹了口气,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我带你回寝殿。”
楚娆眉眼一弯,下一秒,她竟被解承初打横抱起。
姜纯反应极快,立刻便伸手还住男人的颈脖,埋首于郁谨呈的颈窝。
镜头随着两人的走位定焦于殿内的屏风。
屏风上,两人的身影交叠,就着昏暗的烛光,暧昧而温情。
“卡!”季曼迎极为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谨呈和姜纯设计的动作都很不错,非常迎合人物特点。”
抽走文书的动作是姜纯自己设计的。
楚娆灵动,和后宫嫔妃的一板一眼截然不同,甚至称得上任性。
这一份任性在小事上显得格外动人,尽显她于解承初是不同于她人的。
而之后楚娆的这份任性放在了楚府上,也造成了她的悲剧。
郁谨呈那个打横抱起的动作,也是他临时加上的。
当时情绪和氛围已经渲染到那个程度上,如果按照剧本两人携手回去,虽然温情脉脉,但是少了一份冲动,和一点特别。
解承初从未对人动情,他把唯一的爱给了楚娆,所以他把所有的特例都放在了楚娆身上。
这样一来,人物的行为举止也要展现出这一点,才能将人物更为深刻地描绘出来。
季曼迎一喊卡,郁谨呈就将姜纯放了下来,“你反应很快。”
一般男演员做出这样的举动,肯定会表示一下自己只是因为剧情人物,才设计了这样一个动作,不是有意冒犯。
然而郁谨呈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冒犯”这种可能,他在演戏过程中做的所有,就只有一种原因——为了让戏更好。
“谢谢郁老师。”姜纯笑了笑。
两人说完就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半点看不出方才的亲昵暧昧。
但是两人心中真的没有波动吗?
不可能的。
尤其是两人都是共情派的佼佼者。
正是因为心中有“鬼”,两人才需要冷静一下,脱离戏中人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