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九】神仙（三）
05
沈九长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过安慰日子。
这样说或许不准确，毕竟他颠沛流离四海为家的，每天早晨一睁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晚上又要缩到哪个村的哪座庙里凑合一夜。但这种安稳，或许是一种心理上的感受，即他知道他是安全的、是被人保护的、是每天都在变得更好的。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这种沐浴在阳光之下的感觉了。而给予他信赖与希望的对象，竟然是一个自称神仙的连姓名都不曾与他讲过的陌生人。
少年趴在自己的胳膊上，稍稍抬起两只干净清澈的眼眸，偷偷去看坐在他对面翻看竹简的那位白衣神仙。
喧闹鼎沸的酒楼里，他的神仙眉眼低垂，好像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白衣男子翻完竹简，叫来店小二，沉声点了几样菜，而后把竹简递给他，问他有没有什么别的想加的。他摇摇头，说，没有，你决定吧。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一来是因为他有些别扭，不大愿意在这个人面前过多地表露自己的偏好与眼界，二来，他总觉得对面人的这个问句不过是一份出于礼貌的谦让，没多少真心，这让他有点赌气。
说完，他别过脑袋，垂在桌下的那只手心攥着一枚竹蜻蜓，去看窗外的景象。
他们目前落脚的这座城镇显然很富庶，楼下也很热闹，隔着远远的，他看见了一行穿着修士服的同龄人，为首的还是一位姑娘。
饭菜很快上来了，他收回视线，吃了两口。真讨厌，又恰好是他喜欢吃的食物，他都搞不清楚对面人是在刻意迎合他的喜好，还是真的就只是无意为之，但他看着白衣人那个神色淡然的什么都不是很在意的样子，问都没法问。他恨恨咽下两口菜，把筷子放下，说，太酸了，我不喜欢，我不想吃了。
对面人也没劝他，只是说，不喜欢吃就别吃了。他一口气没上来，正想发脾气，就听楼底下一阵闹腾。
变故，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方才街头的那队年轻修士直直闯了进来，说是要除妖。满酒楼的宾客们顷刻间跑了大半，妖气弥漫，还真有怪物。那领头的别看是个年龄不大的姑娘，性情却很莽，直接大手一挥，道，给姑奶奶拿下。
然而，那妖怪很厉害，楼下的修士们渐渐有些不敌。少年坐在二楼，看着对面人气定神闲地压下一口茶，而后抬眼，对他说。
“下去试试。”
他站起来，提着剑就冲下去了。
他或许是喜欢打架、或许是想要验证他这半年多的收获、又或者他只是想要急切地证明一些什么。但到底是证明什么，又或者说是证明给谁看，他其实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教他剑法的神仙显然很厉害，和那一队名门正派的修士相比，他的实力是碾压级的。那个叫修士们有些手足无措的妖怪，最终成功地死在了他的剑下。
领头的小姑娘看起来有些不服气，但还是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裙摆：“救命之恩，我齐萋萋记下了。你挺厉害的嘛，用得还是我们苍穹剑法，看来是同门？你是哪一峰的？回头我告诉我师尊，登门拜谢。”
沈九皱眉，没搭理这位姓名奇怪讲话也奇奇怪怪的女修，他还惦记着楼上的那份念想，便只说了一句不必，转身就走。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上楼，就看见雪袍乌发的那人从楼上走下来了。他看见那人直勾勾地看向旁边那位年纪尚轻但依旧霸气不减的小姑娘，勾唇一笑，代他回答。
“清静峰。”
白衣人的掌心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
“清静峰首席弟子，沈清秋。论理，你应当叫他一句师兄。”
那个自称齐萋萋的灰头土脸的小姑娘看起来有几分困惑，小声嘟囔，我不记得清静峰已经有首席了呀？而他本人，则是骤然抬起眼眸，无比惊诧地看向那位白衣人。
“你说什么！？”
06
直到白衣人拉着他的手腕，把他拉到一旁，耐心而细致地为他擦掉落在眉毛上的妖怪血沫的时候，他依旧无比怔愣，与恼怒。
“你方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记得我此前与你提到的清静峰与修雅剑么？”白衣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起眼帘，透过酒楼大敞的窗户看向不远处的群山，悠悠地说：“我们已经到了。我们现在，就在苍穹山脚下。苍穹山派，修真界的五派之首，你应当听说过。你日后将拜入的清静峰，在苍穹十二峰里排第二，很漂亮的一座山，很适合你。方才的那位姑娘，是仙姝峰的人，算是你师妹，再过几年，她就会成为仙姝峰的首席弟子，也是未来的一峰之主。齐萋萋人很仗义，你救过她一命，她会记得你的好的。”
少年抿紧薄唇，心底泛起一股特别深的羞恼之情，而在羞恼之后，或许还有一分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恐惧。他侧过身，故意挡住对面人看向那个明目张胆地打量着他们的女孩子的目光，双臂抱胸，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
“可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清静峰的首席弟子。你真把自己当神仙了？你以为你想塞个人，就能随随便便塞进去啊？苍穹山可是很厉害的，小心人家找你算帐，我说，还是赶紧跑吧。”
“别担心。”白袍人眨了眨眼睛，露出几分显得有些年轻的愉悦与狡黠，神神秘秘地说：“我给你师尊托梦了。我告诉他，你就是玉皇大帝钦点的救世主，文曲武曲双神将的转世，九千年一见的紫薇星，今日专程下凡到他们苍穹山，那是要拯救天下的。”
说完，他似乎真的很满意自己的安排，又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安慰他：“放心吧，你的背景很厉害，比那个柳清歌还厉害，苍穹山上，是没有人敢轻视你的。”
少年皱眉。
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柳清歌，他只是僵住了脸上的笑容，看着对面这个霸道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又霸道地给他安排好一切的陌生男人，紧紧握住拳头，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过了，我不是。”
“我说你是，你就是。”白衣人稍稍皱眉，看起来有一分困惑，也有一分不耐烦。但他或许对这个小孩子总是耐心更多些的，就想了想，又耐住脾气补充道：“你在担心什么呢？其实你天赋很好，你很用功、又很聪明，原本就应当大有可为。只不过是先前被人耽误了，根基较为薄弱，这才……不过，这个问题我们也已经解决了，你现在的根基很好，你上了苍穹山，会成为最厉害的那个人的。放心去吧。”
大约是直到这个时候，沈九才终于恍然大悟。
他终于明白，原来这一切，早就都是安排好的。为什么会与他讲什么清静修雅的童话，为什么要带着他一直赶路，为什么要教他那一套剑法，为什么要装作好心与在意地给他打根基，为什么在刚才让他冲下楼出手相助。这一切，从相逢至今的一切，全部都是安排好的。他对于这个连名字都不肯与他讲的人而言，根本，就只是一个不得不完成的毫无感情的任务。
少年双臂抱胸，他在过去的半年里所好不容易温养出来的几分柔和，又尽数散了。他仰起下巴，精致好看的眉眼里仿佛藏着刀，无比讥诮地问。
“那你呢？我走了，你就要上天继续当你的神仙去了，对不对？好不容易甩掉了我这个拖油瓶，你肯定特别高兴吧！”
白袍人皱了皱眉。
他显然听出了少年人语气里的不快，但他选择规避掉少年的这份不快，只是淡淡地问。
“你不想见见你的七哥么？”
沈九瞬间不可置信地僵在了原地。
“他现在应当是苍穹派穹顶峰的首席弟子，名唤岳清源。”对面人站起来，转过身体，背对着他，看着窗外远山，淡淡地说：“关于你和他的事情，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但他既然愿意为你赴死，想来，是很挂心你的，这些年，估计也是一直都在找你吧。”
少年的眼眶立刻就红了，他咬牙，看着白衣人的背影，梗着脖颈问：“他挂心我，为什么不自己和我说？”
那个背对着他的陌生人，幽幽叹了一口气。
“人与人，总是这样的。他不主动与你讲，那你就去找找他嘛，面子不面子的，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白袍人转过身，那双寒潭沉星般的总是写满了他看不清的情绪的漆黑双眼里，仿佛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那人抬起一只手，仿佛想要触碰他的眉眼，但犹豫半晌后，又悻悻然地垂下了手掌。只是笑了笑，对他讲。
“既然心里在意，就别逞强。这次见着了，一定好好对他，别留遗憾。”
-tbc-
这篇是个大纲文，没有写好，但我其实还挺喜欢这个梗的。
我一直都真情实意地觉得洛冰河有佛性，也可能是我这人有问题，看谁都有佛性，就……啦啦啦，希望有朋友会喜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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