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曰:“人之初,性本善。”对于这句话,陈雨桐一直不太相信。在她的观念里,恶其实一直潜藏在人的内心,只是被其他东西掩盖了。
她出生的地方,是一个叫和平村的农村里,不富裕,却也算不上特别贫穷。她是家里的长孙,底下还有一个小了三岁的弟弟。父亲是长子,有一个妹妹。
村子别的家庭是什么情况,陈雨桐不太清楚,但是在自家里,她清楚地知道,上头两位老人是重男轻女的。奶奶周素荷和母亲周小庭的关系一向不好,得知陈雨桐的出生后更是看都没看一眼。爷爷陈连月是个妻管严,家里什么事情基本上都是周素荷说了算,对于妻子和儿媳妇的恶劣关系,陈连月不打算去管,也没能力去管。父亲陈玉山倒是好一些,偶尔会劝劝。
几年后,周小庭生了个儿子,陈雨桐有了弟弟。周素荷对周小庭的态度有了些许好转。然而,随着弟弟的到来,陈雨桐的处境却发生了不小改变。
以前去市区玩,爸爸妈妈会牵着她的手,现在去市区玩,爸爸妈妈会轮流去抱弟弟陈良宇。而她,既没人牵也没人抱,她只能一个人缀在他们身后,偶尔会得到一两个回眸。
弟弟哭闹的时候,母亲可以耐心去哄,她一旦开始哭闹,周小庭更多时候会不耐烦地走掉,余下的少数情况,会直接给她一巴掌。“哭什么哭!再哭你就给我走开!”她脸上的表情像是带着怨恨,陈雨桐每次看到这个表情,心里都会一阵恐惧。
她最常听到的一句话,是“你是姐姐,你得让着弟弟,不要这么自私”,或者“这个xx是不是你弄坏的?你能不能安分一点?”
奶奶偶尔会给孙子洗澡,但从来没有给孙女洗过澡。过年的红包里,爷爷给弟弟陈良宇的总会比陈雨桐多一些。
那时候她不懂得什么是重男轻女,也不懂得他们为什么区别对待。她只知道,她很多时候都不喜欢这个弟弟,很多时候也害怕爸爸妈妈;而奶奶总是唠唠叨叨、骂骂咧咧的;爷爷则是沉默不语、安静在一旁抽烟。
尽管如此,陈雨桐大多数时候依旧开开心心没心没肺。因为那时候她有一群可以玩闹的小伙伴。过家家、木头人、跳皮筋……夏天去小河里游泳,春天去田地里摘野花,秋天去田野上放风筝,冬天一起做“冰水实验”。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欢乐似乎都在离她而去。
“你怎么这么胖?”大概是在她四年级的时候,邻居开始对她说这句话。在他们眼里,只要不是纤纤细细的小孩子就都是胖。而这种“胖”是该被嫌弃的,是不正常的。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讨伐”大军。面对那些嫌弃的眼神和责备的口吻,陈雨桐开始变得沉默,也由内而外地感到自卑。
五年级的时候,学校要求买校服,在举办活动时要穿。男生的校服样式是短袖衬衣长裤,女生则是短袖衬衣和短裙。随着年龄的增长,陈雨桐的身体也开始抽条。比起同龄人,她的身高和体型都要“出众”一些。
别的女生穿起校服要么纤细,要么小巧,而她同她们站在一起,就显得有些壮。别人异样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同时也更加让她感到自卑。
农村孩子大都早熟。班里的某些同学,包括她的几个好朋友都有了小心思。她们虽然仍旧一起玩闹,一起上下学,但无形之中已经有了隔阂。有时候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时候是萌芽的情感。她和哪个人好一点对另一个人没那么好;她有东西时给了她却没给她;她暗恋的一个男生喜欢上了另一个她……
以前在一起玩的邻居小伙伴们,在毕业之后也纷纷有了自己的交友圈。小时候的游戏已经不再适合“长大”了的他们,对于他们来说,那些游戏不仅幼稚,还羞耻。毕竟他们不可能再光着身子去河里游泳,也不可能再拿着草叶野花玩“卖菜”过家家。
升上初中之后,陈雨桐更加内向自卑了。同班的学生没有一个是她熟悉的,再加上不纤细的身材和普通的样貌,唯一出众的成绩在这里也显得平平无奇。
此外,还有一件更糟糕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她长青春痘了。这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噩梦!本来还算白嫩的脸,冒出青春痘后更加泯灭于众了。
起初还好,只长了一两颗。但慢慢的,脸上的青春痘越来越多,红的白的几乎布满大半张脸!别说他人了,就连她自己看了都觉得反胃。走在路上她都不敢抬头,生怕看到别人异样的目光。
所幸她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到了一个不错的同桌。这个同桌跟她一样,长相普通,脸上也长有青春痘。不同的是,她虽然说不上自信,但绝对不自卑。
“陈雨桐,没什么大不了的。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不要管他就好。”她这么对陈雨桐说着。
“话是这么说,可真要我不去在意哪有这么容易?我不像你,做不到像你一样乐观。”
对方沉默了一下,随后再次开口:“没有人是天生乐观的,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
陈雨桐不太相信,因为就她所看到的李秋月,是一个成绩好,脾气也不错,似乎对那些恶意都不在乎的人。
“你不相信?”李秋月挑了挑眉。
“我不相信。”陈雨桐很干脆地回答。
“我跟你说一件事吧,这件事我还没跟别人说过。那时候我还没上初中,有一天我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个小男孩玩得太欢没注意,从后面撞到了我。我转过身去查看,当时那小孩就跟我说了一句话。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李秋月问。
陈雨桐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他说,姐姐,你怎么长得这么丑?”
她的脸上仍旧带着笑,但陈雨桐却能感觉到,她当时听到这句话时,那种有如刀割般的痛。人言可畏,切身体会过的人都清楚,那不比地狱好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