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不管是谁,哪怕一向冷地霜寒地冻的欧阳零,在踏入这间病房后,也被这满屋的苍凉扑了一个惊心。
仪器中间的少年正睡着,呼吸罩罩在他脸上,衬的人极为脆弱,他眉心微微皱起,晃晃的昭示着他睡的并不安稳,他的睫毛总在颤着,似乎想要逃脱梦魇,却又碍于某种不可抗力陷入深眠。
欧阳零走进床边,在他身边半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看着病床上的人,垂在身侧的手指 无意识蜷起,指间抵着手心的时候,那股隐在心底发酵很久的痛感才显现出来,在顷刻间就溢满了心房。
欧阳零的眸光微垂,他轻轻抿起干裂的有些发白的嘴唇,像个木头一样在床边站了很久,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静静的站着,目光落在少年身上不曾移动过半分,他看着少年蹙起的眉头,似乎在想这人究竟有什么样的梦魇,能让他这样显得不安。
欧阳零一直认为洛小熠是没有弱点的,这人总是对谁都和和气气,温和的笑容几乎没有褪下的时候,让人下意识地觉得他不会生气,不会慌乱,不会恐惧。
好像世间所有的情绪到他这里都化成了绵绵如春风的浅笑,单单是站在那里,都能给足人绝对的安全感。
但是现在,这个人就那么无声无息的躺在这里,像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依靠着不停运作的机器堪堪维持存活的生机。
欧阳零觉得自己的心被利钩狠狠地刮了一下,触目的伤口留在心尖上,滴着淋漓的血色。
他狠狠闭了下眼,整个人几乎要被席卷而来的痛楚淹没。
熠,你什么时候才能醒呢……
时间嘀嘀嗒嗒的走了半圈,探视的时间就快到了,欧阳零抬手揉了揉眉心,觉得今天的期望已经不大可能实现了。
然而当他放下手的时候,病床上的人眉心很轻的蹙了几下。
欧阳零微微一怔,将要放下的手直接僵在了空中,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都觉得自己看错了。
但是下一秒,洛小熠的头就小弧度的朝那边偏了一下,欧阳零简直有些不敢相信,僵在空中的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连呼吸都放缓了,生怕惊扰了谁。
病床上的人蹙着眉心,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终在探视时间的最后一秒,他忽然睁开了眼。
探视结束的铃声声音并不大,但在空寂的房间里,依旧显得格外清晰。
少年睁开的红瞳里带着梦魇未退的慌乱与不安,眼膜上好像覆了一层淡淡的雾气,整个人显得很茫然,似乎还没弄清楚自己身处哪里。
旁边的欧阳零无视响起的闹铃,轻轻俯下身,似在确认这是不是一场梦,他缓缓伸出手,在少年眉心上轻触了一下。
这下触碰像是捅破了那张布满虚幻的膜,少年的眼睛逐渐变得灵动清晰,原本留在眼中的慌乱与不安,也在看到熟悉的人后,消退的一干二净。
病弱的少年看着身边的人轻轻眨了下眼,在身体与周边机器的共同协调下,隔着透明的呼吸罩冲他扯出一抹浅笑。
急匆匆赶来的漂浮球仔117号似乎并不能理解在这样糟糕的体征数据下,为什么这位病人还会醒来,明明目前的痛感等级还很高啊!
但是,他就是发生了,凭借着那25%的机率。
沉睡中的洛小熠,梦境里总是一片黑暗的,他没有记忆,没有感觉,就这么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待了很久,真的是很久,久到他都快忘了自己是否还活着。
可是,他总觉得自己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或者什么事,需要他醒来去解决一下。
似乎还蛮重要的,重要到可以让他冲破病魔的束缚,冲破数据分析的结果,冲破那个不可思议,醒过来。
人的意志力有时候真是强硬的可怕。
洛小熠清醒后本来以为自己放不下的是依附在修爵岛上的黑暗能量,然而,当欧阳零出现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那么焦急了。
甚至看到他待在自己身边,还有种心安的感觉,像是迷失了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黑暗能量的在意程度好像并不如眼前这位的程度高,换句话来说,他在昏昏沉沉的意识中,最放不下、支撑着他努力醒来的其实是欧阳零。
他可能有点不太想让这个人过于担心自己,不想看他的眉心皱起,不想看到他为自己不计后果的行为伤神。
他不想看到这个人有任何的难过,哪怕这个难过是由自己造成的,他也无法忍受。
所以他顶着生理上的痛楚醒了过来,醒过来看看这个让他放不下的人,醒过来温声告诉他“我没事”,醒过来让他知道——我还在。
他所担心的那个人一点没少,会完完整整的出现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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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小熠醒来的时间并不长,就好像只是为了确认谁的存在,落下心底的那块石头后,他就又睡过去了。
而欧阳零则在他睡下后被漂浮球仔117轰出了病房。
他向站在门外焦急等待的其他几人解释了一下里面的情况,言明明天可以正常探视后就让他们散开休息去了。
彼时夜已沉寂,窗外的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凉凉的海风带着说不出的清爽融进了空气里,连带着人的心情都似乎好了一些。
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同样等待了数个小时的君黎,踏着十点前的最后几分钟,出现在洛小熠的病房里。
他的神色依旧冷淡,然而那双酷似星辰的眼眸中却成盛着他少见的温情与柔和,还有压抑在眼底即将破笼而出的浓厚的担忧和心疼。
看着如此病弱的少年,他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的某个场景。
那年他大概刚过七岁,也是天空也像窗外的天空那么黑,只是不同的是,当时那里下了一场大雪。
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瞒着父母,独自挑着灯爬过漫山的皑皑白雪,去到山顶的覛阁看望他生病的弟弟。
那段时间的夜洛熠状态很不好,几乎每天都处在病痛的折磨下,他那时的脸色也是苍白的没有血色的,就如现在的没有什么区别。
多年的时光在两个时空不停旋转着,像是这么多年来的一个缩影,只可惜,沧海桑田,世事变迁,过往的曾经再也回不来。
两人相对着,一位依旧躺在病床上,一位依旧踏着暮色而来,时光匆匆扫过,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他看着病床上少年轻轻抿了抿唇,犹豫了很久,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有想过再次与他见面的场景,那或许是所有的事情结束后的皆大欢喜,又或者相认后被抛下七年的不解和怨恨,再不济就是相见不相识的一眼缘,从此再无瓜葛,两相天涯。
可他却单单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一个意外,像是一条漆黑冗长的道路终于快跑到了终点,却被人硬生生的在中间划了一条长沟。
长沟不难过,却很磨人。
难受得令人心慌。
君黎到底是没说什么,他沉默着从口袋里拿出那条嵌着蓝紫色水晶的手链,这东西有名字的,叫愿之铃,是多年前,养父母送给他们的礼物,红色的那条叫幻之铃。
也即,幻念依旧存在,心愿终将实现。
这两样东西都是有灵性的,会认主,有时候也附带一些治愈性能力,但是,术业有专攻,就比如幻之铃只能用来治小感冒小发烧,而愿之铃,那就是妥妥的治愈术附身了。
君黎动着力量,调动起愿之铃治愈术的能力,蓝紫色的水晶微微闪着光,手链脱离他的手掌,悠悠荡荡旋转到洛小熠的眉心,银色的小铃铛无风自动,荡出一阵清脆的铃响,缓解着少年全身的痛楚。
几分钟过去后,床上的少年脸色好了一些,旁边仪器上的数据也不如之前那般骇人,痛感等级也降了下来,温和的蓝色看着都让人心安。
只是君黎的脸色看着有些苍白,他毫不在意的把手链收回,抓在手里的时候只听咔擦一声,再看时,嵌着的蓝紫色水晶已经出现了一丝裂纹。
然而见到此景他也只是皱了下眉,没有一点意外的样子,唯一的情绪可能就是惋惜。
十点就快到了,君黎之前答应过朝槿在那之前回去,自然不想做言而无信者,所以哪怕他想继续陪着洛小熠,也是不行了。
沉寂的空气里落下了一声叹息,他垂着眸看着病床上的人,又不由得想起了下午在急救室门前焦急等着他的那几位伙伴。
君黎扯起嘴角,自嘲的笑了下,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当的很失职。
好像有他们在,自己的在意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君黎闭了下眼,手指轻动,随即原地闪过一片不算耀眼的蓝紫光,再看就已无人了。
几乎是光影消散的同时,床上的人轻轻颤了睫毛,随后便毫无预兆的睁开了眼,酒色的红瞳清澈如水,并不带有初醒时的茫然,就好像……
他已经醒了好一段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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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文社二周年纪念活动,真心话大冒险,参加完后给自己整了一个“更文一章”,所以我就来了。
记本章字数,3056字。
另外,有本新书发布(虽然早就发了吧),与话本作者朝羽大大的合作文《斗龙:隐迹》,欢迎捧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