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萼与凌寒度过十多个那样难以忘却的夜晚。红鱼的巨大的肚是他们隐身的好场所,即使有女官打开红鱼馆的门查看也查不到他们,更为他们平添一份惊险和刺激,一同加入到他们的游戏中来。梅萼将自己深深寄托在凌寒身上,不论是灵魂还是身体。她常会在那幽秘的所在因为幸福与痛苦并存而呻吟出声,她在他那里得到的爱远比红宫里任何一个女人给她的要多,不光是身体上的爱抚,更有心上的宽慰。凌寒懂得她的痛苦,知道她走不出深重的红宫的大门,是多么绝望的感受。他的呼吸在她耳边吞吐,让她耳根热得发痒灼烧,他的坚实的双手温和地扣住她酥软的、缀着桃花的、稳稳扣在身上的白碗似的双乳,让她心下翻滚起甜蜜的慌乱。她也知他身为红鱼国的男奴所受的苦楚,知道他父亲的遭遇、他的月牙伤口的来历、以及他对她由感激升华的爱恋,他与她一样,他们对于“外面世界的爱”都是懵懂无知、无比陌生的。他的“外面”是“红宫”,她的“外面”是“红宫之外”。然而机缘巧合让他们相遇相爱,他们彼此爱抚的同时,更像是一种对“外面”的探索,更是一种残缺的肉体和精神的填补,好像唯有如此,他们才能是完整的,不受任何摧残的。好像唯有他们相爱,他们才能真正感到自己分寸的呼吸。爱在“里面”,被爱在“外面”。他们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被残酷的时代割裂开来,他们可以因为彼此相爱而运作结合到一起,从畸形的“里面”长出来,长到“外面”来,长成两棵花叶接在一起的树,互相拥抱和亲吻,像亚当和夏娃在最初偷吃禁果那样既兴奋不已,又在肉体的爱恋如潮水般褪去后归于宁静和平淡,而不去想任何可能的结果。
梅萼在心爱的人怀中沉沉杳杳地睡去了。梦中她坠入寒窟,但觉周遭清凉,宛如盛夏里丝带一样浮动着的柔和的风。她像是坠入水中,周围都是红的鱼,游动翻搅着,在她身边缓缓地飘过——又像是在空中——她伸手去抓其中的一只红鱼,那鱼抖抖鱼鳍一跃而起,撕破水面冲出来,化作那只停在他手心间的红蝴蝶。
梅芍站在鱼池边,手里的一把鱼食给她的手掌搓揉得粉碎,都从她一松一紧的手间的缝隙中落入池塘,红鱼围拢过来,白的胡须和小巧的红嘴露出水面一阵,吃了食,又都四散游开了。
“陛下?”梅苔姗姗来迟,在梅芍身后微微鞠躬。
“你来了。”梅芍这才微微回神,转身看着她,轻薄的衣衫跟着转一圈。
“我最近有些心神不宁的。”梅芍下意识地捂住胸口,眉头蹙出一个尖,“像是有什么事发生。”
梅苔不言语。
神女顿一下,继而有些惊讶地道:“你今年二十了。”
梅苔顿首。
梅芍扔下最后一把鱼食,开始绕着鱼池走起来,她的头向前倾,好像是要看透里面浑浊的游动着的浮萍一般——昨夜她做了个梦,居然梦见梅萼在水里藏着,忽然变作一尾红鱼,一双美丽的眼透过浮萍丛生的水面盯着她的脸,吓了她一大跳,随后惊醒。醒后她还记挂着这个梦,更加心下不安起来,就叫来了梅苔。
“你看,这些鱼好生奇怪。”
梅苔也伸头去看。
“这些鱼鳞,红得好像鲜血一样。”
梅苔不言。
梅芍深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又吸一口,再吐,反复了几次,忽而道:
“阿苔,小萼已经有了身孕,没想到一切都这么快起来。”
“是。”
“是我不好,耽误了你太多。你本不该上战场跟那些畜生拼杀的,你看你……伤痕累累的……”
梅苔的嘴角上下错开,冷冷地用两边嘴笑一下。
“明日,明日,我都安排好了,你去敲鱼,作为一个女子,虽然有些为时过晚……”
梅苔愣怔了一下。
“苔,都是我不好,我亏欠你们太多……”
“别说了。”梅苔握着拳,像是受到重击一般,久久不能复原心上遭受的这突如其来的一拳。
红木鱼的声音不绝于耳。
梅萼端着微隆的小腹,由神女牵着右手。梅芍另一边牵着梅苔,引着她们二人走出红宫的门。
梅苔松开神女的手,一个人踏上空旷的石板地,像个将军沙场点兵那样,快速走到一排排仿佛她的士兵一样站得端端正正的男孩面前,如果不是她一袭红衣衬得她眉眼如画,美艳如花,她一定会以为自己要在他们面前拔出染血的刀,然后横跨上马,直冲出云霄。
今日不同往昔,她再也不是那个如男人般英姿飒爽,威震四海的大将军了。她手执的不是刀,是木鱼小槌。她的这柄小槌,将要敲到一个男孩手中的木鱼身上。
她停下来,正视着这个跟她齐头的男孩。他面目清秀,只是颔首缩胸,透着胆怯,一身没有几块可怜的肉,瘦得仿佛一根枯树枝在风里摇晃。
“你!”梅苔对他厉声道。
男孩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是了,就是他了,这就是她选他的原因——
眼下的一颗朱砂痣。
多么巧合,多么如她的愿,遂她的心。
她的笑由苦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