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叔叔呢”
“你的小叔叔，很聪明也很蠢。他其实还不错，很多事情他会找我商量，最后却一心求死，留下一堆烂摊子给我。”
金凌：“当年舅舅其实是想救他，但因为师叔所以没有救吗。”
“魏无羡被人利用，也不能怪他，但我想，要是你小叔叔还在，他应该有办法救文言的吧。”江澄说不下去，拉着金凌笑道：“我有一个小徒弟，他叫江渊，是以后的江家宗主，你多帮帮他。”
时光飞逝，距离文言的死已有两年半了。
地上厚重的枯叶因为走动发出清脆声，周边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好似空旷天地间只剩下前边的一堆坟茔，还有那穿着素服的人。
一身白服让原本挺拔的身躯虚弱了几分，紫莲发冠下有几丝白发显露出来，脸色不似往常凌厉，相比之下平静许多。
散而无光的杏眼泛着泪水，看向刻有江枫眠虞紫鸢的墓碑时，眼中泪光不自觉掉落下来，江澄裂开嘴角，想让自己看起来开心一点。
“爹，娘，我准备给阿凌说门亲事。”说着心里涌上一层愧疚，“儿子不孝，至今也没成家，起先不想娶是不想过上相看两厌的日子，后来是不想娶是怕拖累别人。”
“到了现在，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声音低了几分，
后方树叶发出簌簌声，知道有人过来，江澄还是回了头。
今日是姑苏蓝氏举办清谈会的日子，江澄把自己的几个弟子都派去云深不知处，这才得了空跑出来。
穿着不一的老人们站在坟前，江澄嘴角没了讥讽，取而代之的是平静。只见他不行礼，自顾自坐在墓碑前的小阶上，两手托腮，似乎是微笑问候，“蓝家来了，姜先生你怎么也来了。”
姜书铜是江澄幼时启蒙先生，但后来离开了江家，关于他经常记得最多的就是姜书铜一遍遍在他耳边念叨家规的模样，那副样子跟蓝家长老差不多。
他的启蒙老师现在年纪也大了，头发稀疏胡子泛白，只有那双眼睛还跟从前一样倔强，不知怎么的江澄想起来魏无羡。
魏无羡也去了蓝家，也喜欢说家规，不知道老了会不会变成这副模样，不过自己没机会，也不想看到了。
老人家精神很好，一脸怒意，但还是忍着脾气对江澄温声说道：“晚吟，还记得我吗。”
江澄点头“当然，姜先生。”
他没有攻打蓝氏是想起来文言说过不要对蓝家出手，当年自己慌张才决定找蓝家麻烦。
就当是感谢蓝椿为他做事多年，江澄决定不逼蓝家应战了。
为什么蓝家人会在这里找到他，答案不言而喻，蓝家人为了等他做足了准备，而这个准备不止姜书铜一个，察觉到蓝家仍然不会放过自己时，江澄只觉得可笑，不是笑别人，而是笑自己，这么多年究竟干了什么事情，竟然能让一帮老头子念念不忘。
他到底为什么要为了追杀鬼修让江家一步步陷入险境，为了苍生吗，不，别人或许是，但他不会，他深知守护苍生这样的大话自己死的不会说，也不会干。
真正让他觉得不值的是，为什么那些所谓正义之士会为了一己之力，借以苍生之手，逼死了同他出生入死的人。文言、蓝椿、苏雪哪一个不是为了仙界子民出生入死，最后还是被逼死。
太恶心了。
太恶心了
姜书铜看他眼神阴郁，嘴角处时不时的带点嘲讽，本来对江澄追杀鬼修不满的他此刻气急了，他怒道：“平阳姚家是你灭的？”
“是”江澄不否认“先生是来兴师问罪？那怎么不见我那个好师兄。”
蓝启仁却道：“魏婴病了。”
“呵呵”
江澄笑了笑，坐直了身子，语气轻慢“我说呢，要不是魏无羡病了，今天来的人就是他了。”
“我现在说的是平阳”姜书铜绕回正题，“姚家犯了什么事情，你一声不吭就去那里杀人，是不是太不把人命当回事了。”
江澄：“先生，从前小白跟我说起你时总是一脸不高兴，现在看来你这儿子说的真不错。”
闻言，姜书铜脸色红了不少，姜白一直不喜欢他这个爹，说他沽名钓誉，只会躲起来，是个懦夫。他也总以为孩子还小，等大了就懂了，现下姜白差不多三十了还是不待见他。
“自文言一死，你便怪罪蓝氏，但蓝氏当年并没有做什么，只要想让你说清楚这些年为什么追杀鬼修。”
“然后呢”
江澄站起来，扫了一眼在场的长辈们，眼中没有作为晚辈的尊敬，取而代之的是轻蔑是不屑。
当然没人喜欢他那个眼神。
“然后让我认罪，蓝氏又成为世人尊敬的蓝氏。”话毕，江澄摇头，低沉道：“不可能，我不让。”
“这是何意”
从未开口的蓝慧前辈解释道：“我们没想过让江氏的人去死，只是想弄清楚情况，我们不知道那时是江氏让天下百姓接受安魂礼的重要时期，江宗主莫再咄咄逼人。”
“闭嘴”江澄厉声道，脚下的枯叶似乎感受到他的怒气，似风一般被吹向上空，没有来由的风逐渐席卷枯叶飞舞。
“你们不配提起他们的名字。”
江澄的声音很弱，但他们听到了，接着，经常一改常态，平静道：“平阳姚家是我杀的，你们想杀了我，还是关我，都随便。”
众人鸦雀无声，他们总是这样，磨磨蹭蹭，犹犹豫豫，说实话江澄很不喜欢，如果他们真的想杀了自己，江澄估计会好受一些，但他们这副模样根本不是愧疚。
“我父母在这儿，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姜书铜语气冰冷，质问他“你是不是修了鬼道。”
从众人期待的眼神里，江澄就知道他们心里已经认定他监守自盗。如果是以前，他肯定理都不理，但如今却生了反骨，点头道：“是又如何。”
姜书铜：‘那你是承认追杀鬼修，夺取百家都是为了称霸仙界。’
“是与不是，如今的仙界还不是我一句话说了算。”
“江氏家规你忘了吗？”
“家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很好，真好。到如今你们要是还以为那几个字对我有什么影响的话，是不是打错了算盘。”
江澄的脸色比之前更不好了，说这话时声音明显弱了很多，没人回答他，江澄继续道：“魏无羡死的时候，你们把蓝忘机打了一顿，理由就是违反了家规。想故技重施吗。”
“我看起来有蓝忘机那么蠢吗。”
此话一出，蓝家人脸色白了又白，几乎是压着怒气，蓝启仁说道：“蓝氏家规历经百年，怎会有错。”
“青蘅君一脉大全旁落，就是因为你守着家规不放，要不是你，蓝氏哪有今天。”江澄说这句话的时候没客气，蓝启仁气得脸都歪了，但心里又觉得江澄说的对。
半晌姜书铜才道：“晚吟，告诉我，你有没有监守自盗。”
江澄：“我认罪，我监守自盗，是非不分追杀鬼道，不懂家规让仙界变成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满意了。”
自江氏外臣一死，蓝家大概就明白江家是真的守着仙界，从生到死。一直以守护世人为己任的老人们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但江澄不给他们机会认错。
从始至终，江澄都不会给机会，哪怕是魏无羡在，江澄也不可能让蓝家人再提起文言他们的名字。
究竟是不配，还是江澄想借这个机会打压蓝氏，这些他们无从得知。
因为不知道，所以乱揣测，归根结底，就是不承认自己不如人罢了。
后面他们说的话就是都不回答，他很累了，只想休息。
他转身跪在父母坟前，郑重告别。
随后起身对着一帮想让他认罪的人，似自嘲道：“放心吧，我就算死了也会散魂，不会给人添麻烦。”
江澄走了，一身白衣在秋色中行走，显得无比寂寥。
姜书铜被江澄最后一句话吓到，转身问蓝启仁“他这是什么意思。”
人群中一位老者惊道：“不好，江宗主有轻生之念。”
回到莲花坞时，姜白一脸担忧迎上来，“师父，去哪儿了。”
江澄淡淡一笑，他是长辈，但面对姜白时还是觉得自己不像个长辈，倒是他的弟子比谁都老成。还没怎的，姜白接着道：“阿凌担心您，让我回来看着，师父您又去九曲了。”
九曲是江氏先人埋葬之地，江澄这两年会时不时过去，姜白又道：“师父，我爹他……，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
江澄无奈“你还真是嫌弃你爹啊，听师父的话，这样不好。”
“没事，他习惯了。”姜白扶着江澄回屋，他一向老成，但这两年话越来越多了，偶尔也会像金凌一样故意撇嘴生气。“我爹这个人吧，说白了就是胆小，然后他不敢承认，明明是躲起来他非要说成隐居。没多少本事就会一张嘴到处乱说话，跟蓝启仁一模一样，我当年为什么要去蓝氏受罪，想起来都害怕。”
“咦”江澄侧身看他，“从来没见你说起在蓝家听学的事情，今日怎么愿意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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