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博是被厨房里早饭的香味熏醒的,他猛然睁开双眼,才忽然记起自己昨晚睡在了客厅,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被盖上了毯子,以及,膝盖和手肘上的药是新换的。
陈姨刚好从厨房出来,看到睡眼惺忪的少年从毯子里露出了脑袋,笑道:“一博醒啦?回楼上再睡会吗?”
“不了。”王一博仰面躺在地毯上往毯子里又缩了编,“我马上就起。”“陈姨,新纱布你换的?”
“哦是小战换的。”陈姨指了指旁边矮几上的药,“他给你换了药就出门跑步了。”
今晨六点她轻声开了门,一进来就看到亮着柔光的灯光下,青年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将男孩的胳膊放下去,然后又极轻极经的将新药换在了膝盖上,脸上那块玻璃片崩到小口子也没遗忘。这期间,他手底一直慢且缓,丝毫没有吵醒熟睡的少年。
陈姨宠溺的看着王一博,“你小战哥哥对你真的很好呢。”说完便出了门,“我去清理院子。”王一博揉了揉眼睛,低头盯着自己的伤口出神了一会儿,却忽然勾起唇角笑了。
晨跑结束的肖战踩着露珠进了院子,正巧看到陈姨在垃圾桶旁边搬东西,便走过去想搭把手。“欸小战,你别动你别动,这上头全是灰尘,你赶紧去吃早饭然后上班去吧。”陈姨拎着其中一个收纳箱,避开肖战上来帮忙的手,“你别管了,我来就行。”
正说着,那常年放在车库的箱子因为严重腐化而变脆,“啪”一声盖子就掉下来一块,里头的旧物立刻倾洒而出,带着少年儿时的回忆,跌落在露水丰盈的草丛上,等着被人一一执起细看。“哎哟,我去找个新箱子。”陈姨忙转身往家里走。
肖战蹲在地上,想把那些小玩意儿拢一拢,手却忽然僵在了半空中。那些物件里,赫然夹杂着一件黄色雨衣和一双蓝色雨鞋。
青年拨开了压住两样东西的小物,将与记忆中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件物品拿出来。他蹙着眉再三回想自己的记忆有没有出现偏差以及纰漏,可答案是没有,他记得清清楚楚。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他都忘记或看不再回想,唯独那男孩身上的雨衣和雨鞋,一直深深的刻在他心里无法磨灭。将死之人永远不可能忘记那道从黑暗甬道中伸进来救赎自己的光。
两只雨鞋上的图案是不一样的,一只上头是兔子,一只上头是菠萝,当年的儿童雨鞋上两只都是相同的图案,男孩的两只不同图案只可能是买的时候就被装错了。以及,雨衣的后面有一道被滑梯划破的口子,他当时抱住即将跌落的男孩时看的一清二楚。
所有的细节都对上了。
陈姨拿着新箱子重新回到院子,她没有发现肖战的异样,而是蹲下去捡那些小物件,“哎呀,扔了怪可惜的,要不我给一博偷偷再放起来得了,不让他看见就行。”
肖战的思绪被打破,回身问道,“为什么不让他看见?”“这些是谁的东西?”
他知道的,虽然他在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就已经猜到是谁的,可他就是想再确认一遍。
再确认一遍,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对吧。
“那是我的东西。”
倏然,那声凉凉的少年音刺穿了清晨的静谧,直直的穿进肖战耳里,
青年渐渐收紧了手中的黄色雨衣,他抬起眼眸与少年隔着一整个花圃相望,就像是隔着这些年久远的时光。那记忆中模糊的男孩面容与花圃另一端白净的少年终于严丝合缝的重叠在一起。肖战心里陡然一抽。
他从来没想过,他要找的人距离他这么近这么近。
这些年,母亲经常和谭晴通电话,他只略略几次听到谈话内容是在说自己有个让人伤透脑筋的儿子在C市,却从没想过那个人就是那个孩子。对啊,那个孩子那么善良温暖,怎么可能是她嘴里那个冷漠又孤僻的少年。
原来他在自己听到却无法看到的世界里尝尽了孤独冷眼,受尽了种种伤害,他用厚厚的壳子将自己一点一点包裹,其实就是为了自己不再遭受任何伤害。
还好,我终究是找到了你,在这还不算太晚的时候。
王一博并不知道那一端的青年心中所想,而是端着牛奶杯光脚倚着门边,“陈姨,那些东西全扔了吧。”
“你都不要啦?”陈姨说着拿起一件西瓜连体裤,“真不要了吗?”
“不要。”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少年冷冷的别过头去,“都是些不好的回忆,早该扔了。”
那些东西都已经不重要了,不管是父母的分开还是邻居的指指点点,或看那天没有赴约的少年,那么多东西在经过岁月长河的洗礼,经过这些年的掩埋,好像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该执念的不是这些。
肖战看着男孩凉凉的双眸,心里那根钱仿佛再次勒紧了他。
他没有生气,并不是因为对自己来说那么重要的东西在少年心里好像不值一提,甚至带着厌恶。而是,他忽然心疼起了这个小孩,是这么多年家里和周围人群让他变成这样,是他自己取下了身上的阳光,是他自己一步一步走进了那个黑暗的壳中。
肖战将手中的雨衣放在陈姨手里的盒子中,然后大步走向了少年。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急,他穿过花圃,路过那棵海棠,一步一步坚定的走向了少年,就像是拨开了层层时光,走向了那个雨天滑梯旁的男孩。王一博已经喝完了杯中牛奶,转眼就看到肖战已经站在自己面前。青年眼眸幽深,像一方深不见底的冷泉,他身上的那股木质香就像是已经融进了骨子里,此时正肆意掠夺着他的空气。
王一博心跳一漏,“干嘛?”
下一秒,自己的脑袋就被压下来的手掌按住了,那手温柔的揉着他的头,“小朋友,你为什么又光着脚满屋乱跑?”
少年撇撇嘴,低头看一眼自己自己没穿鞋的脚,自认倒霉的没吭声。下一秒,他就被一只蓄力的臂膀抱离了地面,他双脚腾空被放在了玄关旁肖战的拖鞋上。
“卧槽肖战!”少年被吓了一跳,惊道。
青年略略低头看他眼睛,然后再低头看了一眼脚下。
王一博脸色臭臭的把自己踩脏了的脚伸进肖战的拖鞋里,然后拿着杯子往厨房挪去。
“以后不准在家里光脚。”肖战对着男孩的背影说道。
红晕爬上少年的耳朵,王一博拿起卷饼狠咬一口,缓解着刚刚自己立刻就要蹦出心房的那颗心脏。
“你今天要去学校啊?”肖战端着咖啡从另一个盘子里拿起自己的早餐放进嘴里。
“今天要开始着手模型的事了。”
肖战点点头,“昨天已经有人陆续来交摄影作品和画作了 你们好好加油,你们那模型挺大的,时间紧任务重。”
王一博一愣,“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做什么?”肖战将杯子放进水槽里,回头笑道,“请王一博小朋友仔细看看自己画的图纸,我先走了,学校见。”说罢,他便笑着拎起电脑出门了。
“那车声音太大了,根本开不了。”程柯挠挠头,“我舅连夜找人拆了,我今早趁学校没人的那会儿跟门卫大叔磨叽了好久他才让我进来的。”
“那么。”谷扬抱臂督一眼身边低头认真看图纸的王一博,“开始吧椰波~”“你腿没事吧?”“又不是什么大伤。”
王一博盯着那张自己最满意的图纸仔细查看,真的发现了几笔与自己笔迹不同的线条,寥寥几画,有力又随性,但是那图纸上的机甲模型就像是变了个样子,一下子生动了起来。
少年将纸抚平,虽然不想承认,却还是嘟囔了一句,“画的还挺好。”
三个少年席地而坐,在一堆被拆开的汽车零件中挤着脑袋开始了他们的参赛作品。
“椰波,故事背景怎么想的?”谷扬认真的拼着手里的物体。
“程柯写。”王一博坐在地上,将受伤的那条腿抻直,说罢他看了一眼埋头苦干的程柯,“给你关键词,科幻、末世、战损机。”
程柯的眼睛倏然亮了,拍着自己的胸口,“带感,我要好好构思好好写!”
“三五百字差不多了,别收不住写多了!”谷扬用脚尖踹了程柯屁股一下.
“哎呀知道知道。”
青年在隔壁上完下午的最后一节美术课,路过这间教室的门口,就看到里头坐在一维零件中的三个少年,遂去不远处的小超市里买了几瓶饮料和零食又拎了回来。
去而复返,才发现教室中只剩下了王一博自己。少年坐在午后的教室里认真盯着手中的零件琢磨,西晒的余温给他额上沁出一层亮晶晶的薄汗,他那条受伤的腿正懒洋洋的曲着,脸上被破璃滑破的伤口还残留着红色的痕迹。
“咦?战哥?你怎么在这儿?”身后响起程柯的声音。
王一博背脊一挺,抬眼看了过来。
“我下班路过,来看看你们。”肖战蓦然一笑,整个笑容都被染上了秋日爽朗的阳光,“喏,喝的吃的,我猜你们今天会晚点回去。”
“战哥真好!”程柯接过肖战手中的的袋子走过去,“战哥不进来吗?”
青年挑了挑眉,“不了,我是负责模型组的老师,要避嫌的。”
“没事战哥你放心,我两待会儿结束一定把椰波安全送回家。”谷扬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肖战身后,保证的声音非常洪亮。
少年蹙起眉,“无聊。”
“那我走啦小朋友们。”肖战拎着电脑,“今天又是要加班的一天,你们加油。”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少年捏了捏手里的纸,自己又被“小朋友”三个字惹毛了。
肖战走了没多久,便有个女生来到这间教室门口,“王一博同学在吗?”
女生是高二十八班的,叫徐络纱,美术生。177的高挑身形把丑丑的校服穿出了别样的味道,单眼皮配她那天生头骨完美的微方脸型,立体又惊艳,不是高中男生喜欢的女神长相,但绝对是第一眼就不会被忘记的脸。
“她是不是那个,那个特别高冷的妹子??”程柯小声问谷扬。
谷扬点点头,自觉让开。
徐络纱自小偏爱艺术,一直热爱画画,已经拿过无数次奖,在学校里却一直没什么朋友,似乎只见过她和一两个女生常常走在一起,很多爱八卦的同学都私下说她不是什么好学生,
“有事?”王一博放下手里的零件,拖着腿挪出教室。
“我想请你来当我的模特。”女生站在他身边,微挑的单眼皮诚思的与少年平视。
“我没兴趣。”
“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的,至少,不会占用你们参赛作品的时间。”徐络纱看一眼教室里满地的零件,“我们虽然没说过话,但是我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我目前为止能在学校里找到的自己想要的模特,只有你符合我的标准。”
“我们都是为了给自己不留下最后的遗憾才参赛的。”女生冷冷的眼中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渐渐升起了赠熠的温度,“我需要站在最明亮的地方,被那个人正视,并且记住。”
最后一句话,好像直直的戳中了少年的心,好像终日来的烦躁与不快都有了一个宣泄点,一个理由。
他也需要。
需要站在最耀眼的地方,被某个人注视,并且记住。
“好。”
少年站在起风的走廊里,轻声说道。
Will。
“李赫。”青年盯着面前晶莹剔透的酒杯,轻轻叹了口气,“我好像,找到那个孩子了。”“那个.....小孩?”李赫猛然回过头,声音都变了。
“对,这么多年,他离我很近,我却发现的这么晚。”
“那战哥你打算怎么办?他知道吗?”
“他不知道。”青年喝完了自己杯中的酒,阴影遮住了他眸中的情绪,他一只手轻轻的敲着吧台,“没关系,来日方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