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启

豫州城内又下了一场雪，不太大，但空气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了许多，常胥穿得很厚，头上带着斗笠，手上围着条兔毛暖手正要出门。

常青竖子！又到哪里厮混？

常胥兄长。

常胥近日不太平，璧呈家里遭了难了，我奔丧去。

常青怎的？

常胥兄长不知，薛伯父去岁走亲戚染上瘟疫，上月说是快不行了，口中直念要见女儿一面，璧呈没法子，带着小扇子去了，不想路遇上强盗。只知道姓王，自称是将军，璧呈没法子，一直告到荆州牧，那帮混蛋对山路熟悉得很，几次走脱了。前些日子不知怎的叫小扇子逃出来了，回去见了婶子一面，上午还好好的，下午便吊死了。

风愈紧了，常胥面上还有些踟躇，常青看了他一会，叹了口气，又从怀里摸出两枚金错刀。

常青去吧，早些回来。

常胥有些哭笑不得，他哥给的面值太大，如今许多商户不开，便是换钱也要费些功夫，况奔丧也不过是藉口出门罢了。虽如此作想，仍然叫三九将金错刀换作契刀、大、幼、幺泉若干，另买肉干、纸钱，复提两坛酒去了。

薛启将常胥引进中堂，二人都没有说话，常胥尽礼后被迎入里间。薛启三月内痛失两亲，此时精神并不算好，只是他实在生得漂亮，又较常人苍白纤细，常胥见他披麻戴孝，双眼红肿，竟还能分出多余的心思：“无怪呼世上有诸多志怪学说，皆与神妖共度佳期，今见璧呈‘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感叹古人诚不欺我也。”

最后还是薛启先开了口，他先是朝常胥深拜，言语中不乏感激之意。

薛启近日事杂，还劳烦初景兄前来凭吊。

常胥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之。

正相叙，后屋传来窸窸窣窣之声，隐有几声低喘伴着压制不住的咳。

薛氏我儿，何人来此？

薛启歉意的看了眼常胥，揭过帘子到里屋去。

薛启母亲，是我的同窗，来吊唁父亲姐姐。

薛氏我，咳……我招待不能，你快去吧，莫失了礼数。

那声音老而孱弱，气息奄奄，无端透着股凄凉，常胥无事可做，见桌上原放着一壶茶，倒在杯里一摸，却是冷的。

薛启从内间出来正看到这样一幕，脸燥得通红，口中嗫嚅。

薛启初景，且先坐一坐，我去烧壶茶来。

三九见薛启出门去，才从门外探出头来。

三九二爷，小人算知道大爷拿金错刀来的用处了。

他面上带笑，连朝着那帘子看了几眼，方退出去了。

不一会，薛启提着一壶热茶进来。天实在很冷，少年衣衫单薄，睫上结了一层薄霜。

常胥璧呈，快请坐下。这天气实在反复无常，我来时见到许多流民，多数冻饿死在路上了，也不见官府去管管。

薛启诶，淮南一带又出瘟疫，都忙着抗疫，哪里顾得上这些人。

常胥璧呈今后可有打算？

薛启老母病重，医者又都在疫区，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常胥璧呈也不必过于忧虑，前些日子家中来客，与兄长言今众将群龙无首，不日将举出新帝来。

薛启竟有此事？不知新帝是何人？今众将之中，唯刘縯乃高祖九世孙，又行事磊落，品行端正，若是他，实为万民之福。

常胥这……尚未可知也，璧呈莫心焦，待我回去问过兄长 再告知你。

薛启多谢初景兄，待老母身体好些，我定要去他麾下，一展宏图。

二人又闲话几句，常胥起身告辞，临行前将三九叫进里屋。

三九斟酌着拿出一枚契刀并两枚大泉，手慢了些，被常胥一把夺来，哗啦啦倒在桌上。

常胥璧呈，你有雄心壮志，做朋友的怎能不支持，这是我与兄长的一点心意，还请你不要推辞。

薛启初景，怎可若此？如今战乱不休，疫病频发，天灾人祸，正是用钱的时候，叫我怎能接受？

常胥璧呈，正因如此才更要收下，令堂病重，家中只你一人怎忙的过来？快收下，万万不要再推辞了。

薛启人言患难之交，可见深情，自失怙后，家道艰难，启身单力薄，又致姐姐受辱。而今唯有老母相依为命，母病弱，启不敢废离。初景今日实救启于万难之地也，他日初景需要，启当结草衔环以报！

常胥将他扶起身来，与三九行至门外，瞧见少年在咧咧寒风下单薄的身形，无端端烦闷起来。

三九二爷，今藉口出来，原是要去看月仙的，可惜那里生了瘟疫，咱们现在是换个地方，还是回府？

常胥还是回府吧，总被兄长惦念着功课，今后还要与璧呈兄共图大事呢。

三九嗳！我的好二爷，您今日可算是开了窍了！

三九往日跟着常胥混闹没少挨骂，如今见他竟有好学之心，自然心中欢喜，连走路也飘飘然起来。

常胥没顾及上这些，只将斗笠拉得愈发严实，步履原散漫肆意，愈走愈稳，渐不复往日轻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