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栾云平总说,他记得时隔几月再一次见到孟鹤堂的那天晚上,是他这一生中最难忘的日子。
屋里的灯火不太亮,栾云平摸索着从上衣靠近心脏的衣兜里掏出一颗珠子。
“孟儿,这是前几天我在东北战场的时候,我的老班长临死前给我的。我那个班长啊!是个土生土长的东北汉子,大清还在的时候,他家在宫里做官,每年都有不少的朝贡,他说,这颗东珠,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一颗。”
孟鹤堂把那颗东珠攥在手心里,东珠很凉,凉的像捂不热的人心。
“那日,我第一次见你,不知道你还记得吗?在北平,在广德楼,后来我才听说,那天之前你已经很久没有登过台了,他们都说你唱的好,我也觉得,可他们都没看见,你的头面上少了一颗东珠。”
栾云平指了指孟鹤堂手里的珠子:“就这个,第一次见的时候我就觉得这颗珠子要是能镶在你的头面上,一定特别好看!我就问我的班长要啊!这老头儿,说什么也不给我,你看看,到头来还是到了我的手里。”
“哥……”
孟鹤堂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栾云平,他没上过战场,但他知道那里肯定比在这儿看到的惨烈百倍千倍,孟鹤堂知道失去亲人朋友的滋味,很痛。
“孟儿,我那天晚上去找过你,驿管的伙计说,你们已经走了,我没见到你。十几年前,我父亲跟我说让我在这儿等着,然后他就再也没回来……我怕,我怕你像他一样,就再也回不来了。”
孟鹤堂的眼睛湿润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听到栾云平这些话的时候,孟鹤堂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做错了。
“哥,我不会再走了。”
栾云平一把把孟鹤堂抱在怀里,这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第一次哭的这么狼狈,像是找到了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
这个年代,有些人一分别这辈子都不会有再见面的那天了,栾云平很珍惜还能把孟鹤堂抱在怀里的日子,他不想让孟鹤堂像父亲一样,一撒手,就再也见不到了。
栾云平哭累了,就倒在孟鹤堂怀里睡着了,他跟孟鹤堂说,你不能走,明天一睁眼,我希望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你,孟鹤堂说,我不走,再也不走了。
明天再见,是我们平常会脱口而出的四个字,但对他们来说,却是向生命的挑战。
北平的三月还是处处透着股寒气。
二爷从南京回来已经有半个月了,那批文物已经被安全的转移,可二爷的心里每天都在发怵。南下这一路,到处都在打仗,满地都是炮火坑,随处可见被炸的四分五裂的尸体,有的是军人,有的是逃难的灾民,不管是谁,他们都被永远都留在了这个地方。
每次看到,二爷心里总要难过一顿。后来他问孟鹤堂说,他坚持做的事情,就是为了改变中国的现状,可为什么还是处处是杀戮,永远有人吃不饱饭,二爷问孟鹤堂,他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一个他想看见的中国。
同年3月4日,热河省主席汤玉麟率部不战而逃,日军以128名骑兵前头部队,兵不血刃,进占承德,热河沦陷,日军继续向长城各口大举进攻,中国军队奋起进行长城抗战。
白天,孟鹤堂忙着救治伤员,晚上他一个人坐在靠近驻地的战壕里,听着外面不绝于耳的枪炮声度过,时间久了,这个长在梨园里的孩子,甚至能分得清哪些是敌军哪些是友军。
有人负伤牺牲了,孟鹤堂就拿弹片在地上画一笔,五笔写成一个正字,短短一晚上,孟鹤堂写了密密麻麻一地的正字。
3月26日,***与汪精卫会商,决定全力剿共。
栾云平跟孟鹤堂说,现在跟着他不安全,让孟鹤堂回北平去,孟鹤堂跟栾云平说,我看不见你,我到哪里都不会安全。
可孟鹤堂还是要回去了。
“哥,广德楼昨日来了电报,孟凡用了第三方的身份,用我的码头送了批货,过海关的时候被查了出来,说他们走私军火。”
“我记得他,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孟凡狡诈,收买了广德楼的伙夫,用他的名义运货,警察现在逮捕了那个伙夫,把整个广德楼都封了,我是老板,我得回去,说到底,这是我和他之间的债。”
栾云平把怀里的人搂的更紧了些。
“我明白,你是害怕孟凡用二爷和那些孩子发难,可,我明日就要去趟江西,这次若我们分开,就不知何时能再见了。”
孟鹤堂伸出一只手,楼上了栾云平的脖子,孟鹤堂的气息一下一下的触碰着栾云平的脸,他的周围都是孟鹤堂的气味,栾云平把孟鹤堂横打抱起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