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灰蓝色的工装裤的纹身师面目冷俊,坐回位置,沉着声说:“放轻松,你太紧张了,会晕色的。你看一下桌上纹身的打样,选一张。”
男人说话时双手不停,利落地对器具进行二次消毒。
空气燥热,小室焖暖,甜腻的檀香燃着,林忱的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听到师傅的话,双手不自觉握紧,裙子薄薄的面料被捏的变形发皱。
林忱“是。”
林忱脊背挺直,察觉到师傅淡淡撇过来的一眼后更是敛了呼吸。她缩回左脚,有些慌张地放下长裙。从小学芭蕾让她的脚变形得厉害,在师傅做完皮肤敏感测试后她又把脚藏了起来。
彩色碎布拼接的桌布上散开着一沓画纸,白朱认真翻检琢磨,低头的时候短发挠得颈侧发痒。毫无疑问,这些都是按她的要求作出的设计图,看得出纹身师很用心。这个姓鲁的师傅也完全打破了她固有印象中带着纹身的痞气男孩,冷硬得像泡在海水里的铁块。她的手里握着两张风格截然不同的设计图,柔软的眉毛纠在一块儿,晕淡的光线透过薄薄的刘海,把纸上的图案切割成碎片。
林忱伸手把刘海撩开,尽管她已经不在舞团表演了,可为了学校大型活动出节目,她还是坚持着训练,剪这么点儿碎刘海还不习惯。可她想尝试新鲜的,不一定是世人眼里无比正确的。她想活得激烈一点,像蝴蝶扑开翅膀冲进火光。
“想好哪个了吗?”作为一个老烟枪,老鲁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用酒精棉布胡了把手,点着左边的设计稿,“古埃及的荷鲁斯之眼,光明神圣不可侵犯,纹脚上……”他顿了顿,眼睛上抬,像鹰,定在另一朵花上,“桔梗的话,女孩子纹也不错,看你更喜欢哪个,不急。”他今下午只约了这一位客人,时间很充足。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房间里只有女孩微不可闻的呼吸,和鲁师傅画笔在纸上摩擦的声音,风和窗帘围着阳台绕圈沙沙声,夏日细细的蝉鸣。
林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空气都腻得发黏、裹着皮肤慢慢流走的少女时代。她站在五楼的阳台,半弧形的铁艺阳台,抬头就是蓝得一贫如洗的天幕。女同学嬉笑的打闹声,男同学鲁莽的用篮球砸地板的砰砰声和满教室乱飞的试卷,林忱沉默地观看着,游离在那些美好的喧闹之外。
宽大的风,扬起宽大的校服,过长的发,林忱觉得自己站在一个不属于地面也不属于天空的高处,她听得到周围人的热闹,也听得到天堂的鸟叫。她觉得欢快极了,交叉在前的右脚向后划出个半圆,踮脚,手臂上抬,在原地荡开一个圈,踩着心里安静的鼓点变换着脚步。
林忱不担心有人看见,事实上,五楼是这座教学大楼的最顶层,是艺术生和文科生的自由国度,课间更是十八般武艺齐登场。有说学逗唱演小品的“三朵金花”,有捶胸顿足批判实事的“小鲁迅”,也有闷着头写小说的“拇指姑娘”,林忱随心所欲的行为只是在本就五彩的树上挂上了一片蓝色的叶子,算不得稀奇。
可那天是出乎意料的,林忱没有想到自己一旋身的时候会撞上那个人的视线,慌乱的。她一下就软了脚,在空中画圆的手臂慢慢落下,行动快于意识。
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对面的教学楼,穿着白衬衫,单薄却不显羸弱,一身澄如洗的内敛,捧着书低头默读。阳光对他似乎格外优待,打在他的侧脸、肩膀、指尖,像隔着一层油画的布景,铬黄的滤镜,棱角都在发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