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茉垂眸站着她的影子就像只温驯的小动物栖在她的脚下。片刻她忽然低喝一声举起拳头就朝着贺冲冲去。
贺冲笑了一声低声说:“傻样。”在周茉冲到自己跟前之时他收起了本就只是摆设的招架姿势让她这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自己身上。
周茉连日郁积的情绪层层翻涌似乎就在等这一个出口。拳头砸上去落到实处她心里的苦闷破闸而出。
不遗余力一拳再接一拳。
贺冲毫不还手纯粹的人形沙袋。几十击下去他只被周茉揍得后退了四五步反倒是周茉累得气喘吁吁。
周茉停下来汗津津的脸上一双眼睛明亮清澈连悲伤都是分明的。她喘着气猛地咬紧牙关在贺冲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之中直冲向前最后重重地一击。
贺冲应声倒下却在最后关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两人一块儿躺在了拳击台上。
贺冲没看她摘下手套一把扯下她的头盔把她的脑袋使劲往自己胸口一按。他仰头看着顶上觉得天花板上的灯光挺亮的好像有温度。忽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渗透了胸口的布料他皮肤一热像被火光燎了一下。
贺冲笑了一声始终没转头:“我说你啊劲还挺大的。”
周茉去淋浴间洗澡贺冲又点了一支烟到门口坐下不再祸害王松的木地板。
王松:“泡妞泡到我这儿来了。”
贺冲笑说:“别瞎说这是我大侄女。”
“扯淡。”王松瞅他一眼“你妈那件事解决了吗?”
贺冲吐出个烟圈:“不正在解决嘛。这小姑娘就是顾家姐弟的大侄女只要我把她降服了以后她就是我的内应了。”
王松压根儿不理他这通胡说:“还是不松口?”
“有钱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呗。我又不急我妈肯定也不急。她这种人什么委屈受不了。”
王松不以为意:“死了还坑你一遭。”
贺冲笑道:“拿六千万的不动产来坑我?那我宁愿她多坑我几回。”他转过头见侧门打开周茉出来了就站起身道“还有事下回再来。”
“贺冲”王松叫住他“钱我什么时候还你?”
“先留着呗你的情况也就刚好一点。”
“算你入股?”
“入什么股”贺冲笑道“天天分你的钱你乐意?”
王松:“我乐意。”
贺冲被噎住:“再说吧。”
周茉戴头盔之前扎起的头发还没放下洗澡的时候又随意绕了个髻零零散散落下一些。她刚洗过的脸上沾着水滴显得很干净。
贺冲的目光在她脸上触了触没往细看:“爽了?”
周茉轻声说:“谢谢。”
贺冲领着她从侧门出去路上偶尔过去一辆车稀稀拉拉几间店铺灯光洒在路上。他看见有家小超市还开着门忽地说:“你等等。”
半晌贺冲握着一个甜筒出来塞到周茉手里:“你们小孩儿就喜欢吃这个。”
周茉默不作声地拆开外面的包装纸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再一口咬下去。她发泄了一通哭过又洗了澡再吃点冰的简直有种说不出的畅快连带着觉得贺冲那张吊儿郎当的脸都分外顺眼。
她说:“谢谢。”是真心实意的。
她低头看去水泥地上的两道影子离得很近好像再近一步它们就要重叠在一起一样。
贺冲准备领着她回到正门停车的地方刚迈开脚步忽听身后的周茉轻声说:“其实我不高兴不是为了林珩……”
贺冲立马停下脚步回身看她:“那是为什么?”
“有一个比赛分量很重老师推荐我参加可是我拒绝了……”
“后悔了?奖金很多?”
“和奖金没有关系……”周茉咬了一大口甜筒冻得浑身一个哆嗦“贺冲你怕过什么吗?”
贺冲没立刻回答忍不住低头注视着她。之前总觉得她是养在温室里的玫瑰虽然带点儿刺可那刺也只是无伤大雅的小脾气让他很难去跟她较真。
但此时此刻周茉似乎在释放自己的信任试图向他展露在花与刺之外她更为深刻的内心。
贺冲斟酌片刻慎重地回答:“怕过。”
“怕过什么?”她仰头看他眼里水光微漾像是流淌着春天解冻的河流清澈又有些清冷。
贺冲顿了顿:“如果我说我怕死你是不是觉得挺俗的?”
周茉摇头。
“那你呢你怕什么?”
贺冲没听到回答却见周茉别过了目光小口小口地咬着冰激凌。
“小姑娘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你却不告诉我这不公平吧?”
“可我没答应要告诉你啊。”周茉微扬下巴目光里盈满狡黠的笑意。
贺冲看着她张口要说话。
周茉忙道:“不告诉你也不至于骂人吧?”
贺冲一拍脑袋:“我把我的两个肱骨之臣给忘了。”
周茉笑了:“那快走!”她抬脚踢飞路面上的一颗石子迈步向前走。
贺冲快了两步赶上去大掌按着她的头顶往旁边一扭:“错了这边。”
林星河和严天宇这两个“肱骨之臣”已经醉得差不多了要不是贺冲及时赶回来这会儿可能已经被几个“女妖精”给带回了盘丝洞。
贺冲还是很讲民主自由的对着醉醺醺的两人说道:“你们要是不想跟我回去呢这会儿就站起来做个‘托马斯回旋踢’。要是想跟我回去呢就什么也别说。”
林星河和严天宇像死猪一样沉默。
贺冲费了老大的劲才把人扛回车上一人叠着一人扔在后座上。他还警告道:“谁要是吐了这单生意的分红就一分钱都别想要了。”嘱咐完毕他又看向周茉:“你是回去还是……”
周茉:“我跟你去。”
贺冲笑了笑本想借机调戏她两句的但不知怎么的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只在心里暗自嘀咕:完蛋了晚节不保。
吉普车载着两个醉汉和一个清清爽爽的姑娘驶离了市中心碾着荒无人烟的路在零星的灯火中一路疾驰。
周茉忽然想到什么倾身往前打开了中控台的GPS导航一个又娇又嗲的声音传来:“前方路口有红绿灯照相请遵守交通规则哦。”
周茉:“呀林志玲。”
贺冲:“……”
她笑得眼睛亮亮的贺冲看了一眼反击的话又没说出口。
不知道是林志玲的声音太催眠还是带着点儿热度的晚风熏得人神思昏沉周茉歪着脑袋睡了过去。
贺冲没叫醒她关掉导航打开音乐把音量调得很低自己跟着哼哼了两声。
吉普车碾过一个坑颠了一下他偏头看去周茉没醒只是蹙了一下眉。她有一张很清秀的脸在昏黄的灯光里让人移不开视线。
到达雁南镇的车场贺冲把后座上的两人拖上楼往各自的床上一扔就懒得再管了。
鼾声此起彼伏贺冲和周茉大眼瞪小眼。
贺冲:“去宾馆给你开间房。”
“这儿能睡。”
“哦就这么想让我打地铺?”
周茉忙说:“那还是住宾馆吧。”
两个人往外走踩在水泥地上传来空旷的回声。周茉抬头发觉天上居然有星星还很亮。察觉到她的脚步慢下来贺冲也跟着停下。
周茉指向将天空分为两半似要垂落而下的明亮的光带:“那是不是银河?”
“是的。”贺冲看她“没见过星星?”
“见过还是在我很小的时候。”
“以前执行任务在深山老林的时候常见。”贺冲抖着口袋又去找烟“比这儿的还亮每一颗都看得很清楚。”
周茉沉默着没有接话以为贺冲用这样的语气是要和她聊一点儿什么不为人知的往事。谁知等了许久他却一言未发。
周茉抬眼看他:“贺冲?”
贺冲回过神:“走吧别一会儿被蚊子给搬走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周茉就觉得手臂上被蚊子咬了一口抬手“啪”的一下拍过去。这时候安静里突然响起一阵“嗡嗡嗡”的声音。
周茉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一看大惊失色:“我的电话……我妈打的!”
“慌什么接啊。”
周茉深深地呼吸接起电话:“妈……”
唐书兰:“还没睡?”
“正要睡呢。”
“把电话给你同学我和她说两句话。”
周茉忙看向贺冲声音都变得干涩了。她开了免提大声喊道:“哦好……茵茵!茵茵!我妈找你……”
却见贺冲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掏出手机退后几步按了几个键手机里传来叶茵茵在停车场录好的声音:“阿姨!我正在卸妆呢!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阿姨想跟你道声谢茉茉在你家叨扰了。”
“我们马上就睡阿姨你放心!”
唐书兰:“好你们早点睡。”
周茉松了一口气却听唐书兰沉声说:“周茉妈妈还是要跟你明确一下立场我是觉得你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但我并不赞成你频繁外宿更不赞成你跟叶茵茵这样的朋友走得太近。”
周茉咬了咬唇:“茵茵怎么了?”
“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你不应该交这样的朋友她和你不是一个圈子的。”
周茉生硬地接了一句“我知道了”又道了晚安才挂断电话。抬头一看贺冲正看着自己目光里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贺冲深吸一口烟重重地吐出来:“走吧。”他转过身去没再看她。
周茉疾走几步赶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贺冲回头往她手上看了一眼:“怎么了?”
“我没觉得茵茵跟我不是一个圈子的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贺冲笑得平淡:“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又不姓叶。”
周茉有些语塞总觉得该解释些什么把这话掰扯清楚但似乎没有任何切入点。
“走吧。”贺冲一翻手臂把她的手挣开了。
周茉在原地怔然站立片刻抬头发现贺冲并没有等自己。他手指间夹着烟径直往外走。烟圈被风吹起来在浓夜里四散开去。
她顿觉无所适从心没来由地发紧脱口而出:“贺冲!”
那身影顿了顿缓缓地转过来。
周茉双手紧攥望着他沉声道:“从小到大我都没什么朋友。同学喊我出去玩我妈总说不行。我要上课学画画、钢琴、芭蕾、英语……好像总有学不完的东西。有一回放学我实在是没忍住偷偷跟班里的几个小女生去逛街逛到忘了时间……那之后整整一个月我妈没跟我说话也让家里所有人包括保姆包括按时来修剪花园植物的老爷爷都不要跟我说话。她说这是对我的惩罚……你能体会那样的感觉吗?家里那么多人而我就好像空气每个人都看不到我……”
明明是溽热的夏夜周茉却像怕冷一样缩了缩脖子:“我妈从来不打我但她有很多类似这样的方法来折磨我。”
贺冲觉得心像是被人拧了一把没法舒展。车场门口竖了一杆路灯飞蛾在昏黄的灯光下乱窜像不怕死一样往灯泡上扑去。周茉站在离灯光不远的地方往外一步是沉沉黑暗往里一步是幽微灯火她却恰好站在半明半暗的位置身影茕茕。
贺冲走近一步又走近一步。他原本觉得道个歉请吃一顿饭他跟周茉两人的关联就能一笔抹消。他们俩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因机缘恰合凑在了一起。闹过也就闹过了像石子掠过湖面泛起涟漪沉了底一切都有平静的时候。
可结果非但没有平静反而在他心里掀起了万丈巨浪。
他早已不是赤诚无畏的二十郎当岁了活到二十八这个说小已经不小的年纪很多事情都已经看得很淡了不会把什么都往心里放。
可在这个时候他真的不能不承认自己对这小丫头片子上了心说不上是什么感情——可能连感情都算不上就是上心不想让她受丁点儿委屈。
贺冲停在周茉跟前低着头去瞅她:“你这是发表交友宣言?都这么声情并茂了我能不答应吗?别哭啊我是真不会哄人。”
周茉飞快地吸了一下鼻子别过眼去:“谁哭了?”
贺冲笑看她:“我挺好奇的你跟我说说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吗?”
“你要是坏人早就做坏事了。”
“有些高级的坏人讲究循序渐进以攻心为上。你留心点别到时候我把你卖了你还帮我数钱。”
周茉抬头看他眼神明亮:“那你会卖了我吗?”
贺冲把她的衣袖一抓往外面带:“走走走赶紧找地方休息都折腾我一晚上了。”
周茉笑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去。
到了镇上条件最好的酒店贺冲拿自己的身份证开了一个房间就领着周茉上楼。贺冲自己先进门开灯关灯摸一摸镜子敲一敲墙面又掀开了床单、被套蹲下身把床底下都给检查过了才让周茉进屋。
“条件不大好将就着住吧。我走后你把门锁好谁来了也别开。”
周茉点头如捣蒜贺冲想了想觉得没什么要特别嘱咐的了便问:“一个人怕不怕?”
周茉脱口而出:“你陪我吗?”
话音落下好一阵诡异的沉默。
周茉摸摸鼻子:“那个……”
贺冲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语气格外平淡:“跟你确认一下你上回是怎么报价的?一小时一千?”
周茉有点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看着他:“什么?”
贺冲站在门口倚着墙是一贯有点懒散的模样笑着说:“不是要我陪你做坏事吗?我答应了。”
这句话早上说中午说晚上说只要不是此时此刻的任何一个时候说周茉肯定都会欢欣鼓舞。可偏偏是现在是接在上一个引人遐想的话题之后。
周茉从脖颈到耳朵那一片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她说不出话来,上前猛地把贺冲往外一推:“你快走!我睡觉了!”
贺冲走了,周茉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傻笑起来。她开始隐约期待明天了,对于自己列出的“坏事”,贺冲会怎样安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