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里,谢小峰抱着碗馄饨狼吞虎咽,精力却集中在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敲击键盘的“啪嗒”声不绝于耳。
“经调查,那名名为‘殉道’的网友曾与楚萱有过密切联系。从他们的聊天记录看,他好像是楚萱的男朋友。”
谢小峰嘴里含着一口馄饨,说着扫过屏幕,愣了愣:“不是吧?!又是反侦察?!这孙子玩什么呢?!这凶手当黑客的吧?!这么会玩儿!”
说着窝着火将那口馄饨咽下了肚。
解剖室里,喻初抱着臂站在楚萱旁边,楚萱双目紧闭,脸上的妆容还未褪去。白布退到了少女的腰间,白色连衣裙被鲜血染红,变得浑浊不堪。
“楚萱和凶手最后一次联系是在昨天晚上十一点三十三分,楚萱出门时应该不早了,却还精心打扮,看来她见的人不一般。”
喻初垂着眼皮,解剖室里回荡着喻初的声音,不大,很轻。
“楚萱面部妆容极不自然,粉底上得很不均匀,看得出来死者不擅长化妆,生前应该很少化甚至不化,是什么人让不擅长化妆的楚萱破了例?”
说完喻初伸出手轻轻摩挲着白布,顾临靠着墙,沉默一阵后开口补充道:“楚萱身上的连衣裙价格应该不菲,楚萱边上学边做兼职工作,每月的工资不高,这条裙子完全超出了楚萱的能力范围。她去见的人对楚萱来说很重要。凶手和楚萱之间很可能存在着某种关系。”
“比如说,情侣关系。”喻初接到。
顾临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没有否认这种可能。余光瞥见喻初放在白布上的手抓住了白布边缘,缓缓抬起盖住了楚萱的脸,眼底看不出情绪。
顾临眯起了眼,将喻初的动作尽收眼底,他猜不出喻初的任何情绪和心思,也无法捕捉到喻初任何的情绪波动。
只能说他藏得太好了,顾临想不明白,喻初到底是如何冷静自若地面对一具具失去温度渐渐僵硬的尸体的。
——
顾延站在心理诊所的门前,玻璃门映出了顾延的影子,他能清楚地从玻璃门上看到,顾临扶着那辆有些破旧的自行车望着他。
顾延转过身来,顾临一副拿他没办法的表情,抿了抿唇,叹了口气,道:“去吧,最近是非常时期,有什么异样一定要告诉我。”
顾延拉了拉书包带,扯出一个有些憨的笑容:“行了,知道了,哥,你先回去吧。我这么大个人了还用你说?”
这时,有人从心理诊所里推开了门,出来的是一个高瘦的男子,见了顾延疑惑地问道:“到了怎么不进去?”
顾延咧开嘴一笑,有些恭敬地道:“杨医生,不好意思,马上马上。”
顾延的心理医生名叫杨慕钦,年纪不大,笑起来挺和蔼的。
“辛苦你了,杨医生,延子就交给你照顾了。”二人刚要进门,就被顾临叫住了。
杨慕钦转身看到了顾临,笑着应道:“没关系,应该的,顾延这孩子挺乖的。”
说着就和顾延进了门,顾临还停在原地,心里不由得担心起来。
顾临前脚刚回到警局,陶袁女士就踩着点来了电话,顾临刚按下挂机键,陶袁完全不给顾临开口的机会,上来一顿臭骂:“顾临你个臭小子!我让延子给你们送点吃的,你还把他扣下来给你们做苦力,你这臭小子真是能耐了是吧?有你这么坑老弟的吗?”
“妈——”顾临抓住空闲开口叫了一声。
“你别叫我妈!你这臭小子我打不死你是吧?!你弟今年才多大?让他干那么危险的事你良心过意的去?”
“你不常说我没心没肺么?怎么就过不去?”顾临将手机拉远了一些。
“你——”陶袁顿住了,随后不够解气般继续吼着,“真是能耐了!你老娘我你都敢顶嘴了?我告诉你,明儿你要是不把顾延给我送回来,你就别跟我姓!”
顾临一脸委屈,正想反驳,耳边只剩一阵“嘟嘟嘟”。
这可真是亲妈。
“我本来就不跟你姓。”顾临捏着眉心嘟哝着。
“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拍在了顾临头上,随后从头顶滑落,顾临伸手接住,是一份调查报告。
喻初拎着最后一份馄饨在顾临的旁边坐下,掀起眼皮扫了一眼顾临,毫不畏惧地对上了顾临充满幽怨的表情,不温不热地道:“楚萱跟那位‘殉道’应该是情侣关系,我们去查过了,楚萱是去年六月二十七号第一次预约的心理医生,而她预约的心理医生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位,姓吴,叫吴浅霞。”
说完喻初往嘴里塞了一口馄饨,顾临将满满是字调查报告随手放在了桌上,皱着眉道:“楚萱去年六月底第一次预约心理医生,今天早上被杀,时间对应不上。”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太奇怪了,如果在这种时候凶手突然改变策略,将会严重影响我们的破案进度。”喻初含着那一口馄饨,垂着眼皮,这是顾临唯一一个猜得到的情绪——喻初心情不太好。
不知是不是错觉,喻初的情绪藏得固然很深,但每当心情不好时的情绪他从来都不屑于隐藏,就好像在无声地提醒对方他此刻的心情。
是无意还是刻意?
顾临望着喻初发了会儿呆。
“如果凶手和死者真的是情侣关系,那楚萱的死亡时间和第一次预约心理医生的时间对应不上这一点就有了解释,凶手因为和死者的这层关系,所以他下手时有所顾忌,凶手甚至不想杀她,但是什么让凶手改变了主意,哪怕误了时间也要将楚萱置之死地?”说着喻初轻轻合上了眼睛,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
“查的到吗?那个人,查的到吗?”顾临的目光还停留在喻初的脸上,暗暗观察着喻初表情的变化。
喻初沉默了一阵,吸了一口馄饨的汤汁,嘴唇有些湿润,随后才艰难开口:“查不到,我们只能查到信息来源,但‘殉道’本人无论放在哪里查,都只有一个结果。”
顾临手肘支在桌子上,看了一眼喻初面前那一碗快见底的馄饨,问道:“什么结果?”
喻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哑着声音道:“查无此人。”
查无此人。
那是一个能够避开警察布下的天罗地网,避开警方的所有追踪侦查,躲在暗处精心筹划的恶魔,从头到尾没有查到他的半点影子,就像人间蒸发,只留给警方一具具渐渐僵硬冷却的尸体。
顾临将调查报告推开,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随后看向了喻初。
两人没有谁再主动开口说话,顾临看着喻初咽下最后一口汤汁,还是忍不住扫了一眼调查报告。
喻初擦了擦嘴,拿起那份调查报告问道:“你不看看吗?”
顾临嫌那份报告的字太多,懒得再多看一眼,相比之下,喻初的分析就简洁清晰很多。
顾临站了起来,手插在口袋里,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还看什么?不是有你给我汇报吗?”
——
岚安医院,心理咨询室。
室内一片寂静,灯光呈淡白色,一个女人揉着眉心坐在椅子上,微卷的发尾披在身后。
女人长得算清秀,年纪看上去不小了,眼尾露出了妆容也藏不住的褶皱。
涂着指甲油的手指划拉着手机屏幕,点下了已经拨打了多次的电话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女人果断挂了电话,起身走出了心理咨询室。
医院前台,一个小护士正忙着招呼病人,女人走了过去,在一旁候着。
小护士扭头看见了她,立马迎上去,笑着问道:“浅霞姐,怎么了?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吴浅霞抬起了头,看着小护士扬起了嘴角:“没事,只是想问一下这几天有没有看到那个叫楚萱的小姑娘来过医院?”
楚萱的性情比较开朗,每次来医院的时间都比预约的时间早,便在前台候着,和前台的小护士聊得不错。小护士对她的印象也比较深。
小护士想了一会儿,如实道:“没看到,怎么了吗?”
吴浅霞未语先笑,冲小护士摇了摇头:“没事。”
说着转身正要往心理咨询室走去,忽然一个小护士奔上来叫住了她:“浅霞姐,外面有几名称是公安局那边的,好像说是找你的。”
话音刚落,小护士口中的公安局的人走了进来。
刘易阳环视一周,走到了前台小护士面前,拿出证件,尽量放缓语气问道:“我是咸安警察局刑侦队副队长刘易阳,请问一下吴浅霞吴医生在吗,我们找她问点话。”
小护士刚要开口,吴浅霞走上前去,十分直白地道:“我就是,找我什么事?”
刘易阳收起证件,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人,开门见山:“有一起案子需要您配合一下,请跟我们走一趟。”
吴浅霞抬起手机看了一眼那一串打不通的电话号码,心中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吴浅霞收起手机,抬起头后脸色不变,开口语气沉稳:“好。”
——
顾延从心理咨询室回来后一直寄居在公安局里,写作业都是在公安局写的。
谢小峰对那小子挺有好感,在他的印象中,顾延和顾临虽然是亲兄弟,但给人的感觉大相径庭,他甚至都怀疑,那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怎么会和没事找事别拆穿就装怂的顾临扯上关系。
当然,他也绝对想不到他眼中的乖孩子在前阵子才和上门讨债的打上一架,还在他们面前放出了“我打架还需要这玩意儿”的狠话。
顾临坐在顾延旁边,手里拿着顾延的手机,琢磨着给那个不省心的孩子装个定位,方便随时查看顾延的行踪,等到案子结束再给他撤了。
这时,刘易阳带着吴浅霞进了警局。
吴浅霞十分配合警方,乖乖地坐进了审讯室,等待着接受询问。
“喻医生,要不您上吧!心理医生的对峙,看看谁的读心术厉害。”刘易阳在一旁怂恿着,但又不敢太放肆,怕喻初挥起手一记飞刀要了他的小命。
喻初不耐烦地看了刘易阳一眼,起身走进了审讯室。
二人面对面坐着,保持着沉默,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吴浅霞本等着喻初开口问话,身体坐得笔直,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但看到喻初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身体便放松了一些。
就在她放松下来的那一刻,喻初抬起了眸,看着她开口:“你是楚萱的心理医生?”
“嗯。”吴浅霞答道,目光审视着喻初,警惕地问道,“你也是心理医生?”
喻初没有看她,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心理医生的直觉。”吴浅霞浅笑道。
“喻医生这是在干嘛?问话啊倒是。”监听室里,谢小峰有些急不可耐。
“心理医生的战术你不懂。”刘易阳插了一句,说实在的,他也不懂。
“楚萱第一次预约心理医生是什么时候?”喻初问道。
“她?去年六月底吧,我也记不清了,你看我这预约记录也没带在身上。”吴浅霞从容答道。
喻初摩挲着调查报告,抬头道:“是六月二十七号,对吧?”
“好像是吧。”吴浅霞说完不再开口。
“那——”喻初酝酿着开口,“她最近到你那看过心理医生吗?”
“没有,今天本来有一次预约,但她没来。”
喻初轻轻呼出一口气,没再开口。
“那姑娘是出什么事了吗?”吴浅霞心中不好的预感像酒一般愈酿愈浓,忍不住出声问道。
喻初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继续问:“除了病情方面,你还知道楚萱的其他事吗?你别用替病人保密这个说法堵我,别忘了,这里是警察局。”
吴浅霞闻言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才缓缓道:“她是因为父母过世情绪失控才患上的抑郁症,一年下来楚萱预约心理医生的次数不多,都是不定时的,她会跟我吐露一些心事。”
“很久之前的事了,她跟我说话时,时不时会提到一个人,她跟我说那个人就像她生命中的一束光……”
“他就像我生命中的一束光,我发现,在他的面前,我外表那坚硬的躯壳简直是不堪一击,我会忍不住在他面前暴露出我柔弱的一面。”那个女孩含笑说着。
吴浅霞在对面看着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从那时起,楚萱的情绪就好了许多,她的病情也好转了许多。”
“有一天,她忽然跟我说,今后她可能不会再预约心理医生了。我给了她一些控制情绪的建议,至于原因,我没有多问。”
喻初听到这,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疑惑道:“那之后为什么……”
“自那之后,她第一次来找我是一个月前,她的爷爷离世了……”
“吴医生,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真的没办法接受,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女孩坐在吴浅霞对面,说完泣不成声。
吴浅霞很清楚,楚萱的心太软了,因为家庭因素和成长环境的影响,楚萱的心灵太脆弱。她在自己周围建立起了一堵与世界隔绝、不可逾越的高墙,在经历了无数次的背叛与离别中将自己裹在里面的躯壳。
她会在自己信任的人面前展现真正的自我,就像在吴浅霞面前那样。
“楚萱死了。”喻初最终还是开口说出了真相。
吴浅霞整个人都颤了颤,虚眨了几下眼睛,随即身体无力地靠在了椅子上,涂着指甲油的指甲嵌进了掌心。
这个结果是她怎么都想不到的,吴浅霞闭上眼睛,仰着头将眼泪憋了回去,随后才哑着声音问道:“是自杀吗?”
“不是。”喻初淡淡答道,像是没有看到吴浅霞反应一般,“是谋杀。”
吴浅霞猛地抬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但还是接受现实般低下了头,手捂住了半边脸,低声抽泣起来,声音从指缝间漏了出来。
喻初沉默着,轻轻阖上了眼睛。
监听室里一片寂静。
顾临给顾延装好了定位系统,正要按灭屏幕,一个联系人发出了一条消息。
那名联系人名为“安杰瑞”,顾临看着这个联系人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正在写作业的顾延:“这个叫‘安杰瑞’的是谁?”
顾延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地答道:“我也不知道,游戏里认识的,打游戏的技术不错,他带过我几局,聊得挺来,就加了好友。”
顾延的事顾临从来不会干涉,引起顾临的注意的不是这个人的来历,而是他发的信息。
——那招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不过这得现场教才能有效果。
顾临可能是接触的案子多了,职业病犯了,现在看谁谁可疑,斟酌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时候加的?”
“前几天,怎么了?”顾延一脸疑惑。
还待再问,顾临将手机塞给了顾延,黑着脸道:“你应该知道怎么答。”
看到顾临的反应,顾延心下了然,在屏幕上打起字来。
——那约个时间吧?
没一会儿,对方回了一句:
——明天中午十二点怎么样?
顾临看着时间顿时心下一沉。
明天是二十五号,顾延第一次预约心理医生就是在去年九月二十五号下午一点钟。
顾延没有注意到顾临的表情,回复道:
——没问题。
屏幕暗了下来,顾临心中怀疑,万一是巧合呢?
顾临无力地叹了口气,按了按耳朵里的蓝牙耳机:“喻初,有情况,先别管吴浅霞了。”
喻初闻言眨了眨眼,起身回道:“知道了。”
随后看向了还没缓过情绪的吴浅霞,轻轻开口:“谢谢你提供的信息,这些信息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找出凶手。”
说着正准备走出审讯室,吴浅霞突然出声叫住了他:“我什么时候能走?”
喻初的右手握着审讯室的门把手,左手按着蓝牙耳机,干脆利落地喊了一声:“小刘。”
“好咧!马上来,喻医生,您放心吧,交给我了。”刘易阳说完便冲出了监听室。
作者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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