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膛里的柴火爆出噼里啪啦的脆响,老旧的木门上,传来几声清脆的铜铃声。
“晚上好,客人。”睡眼惺忪的丹尼自吧台后面站起身,揉了揉眼招呼道。
“嘿,借个火,伙计。”一声沙哑的嗓音自门口传来,冷冽的风雪倒灌而入,激得丹尼不由地抖了抖身子,人也瞬间清醒了几分。
老天爷啊,他没看错吧?!
在那考究的羊毛毡帽之下的,竟然是一颗狼头?!
见他迟迟没有反应,那位特殊的客人似有些为难地抽了抽嘴角:“小费?我没有那种东西……”
丹尼这才如梦初醒,急忙摆手:“噢,不是的,先生,我没有怠慢您的意思,我只是……”
那人伸了伸手,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粗犷的,满布灰色蜷曲毛发的爪子,此时,这只爪子正以一种笨拙的姿势握着半支精致的、甚至还带着点燃烧痕迹的雪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丹尼不禁在心中暗暗吐槽。
“狼也抽雪茄么?”
强忍着心中的恐惧,他慢慢地踱了过去,一股危险与略带腥咸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瞬间有种想要夺门而出的冲动。
“先生,您……”烟圈点燃,丹尼长舒了一口气,伸手在裤腿边擦了擦手汗,迟疑着不知该怎么下逐客令。
“呼——”那头狼深吸了一口雪茄,完全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舒展开四肢,抖落一身霜雪,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圈,满足地眯起双眼,半倚在吧台上,徐徐开口道,“为什么不呢?”
“什么?”丹尼呆了一呆,这才意识到那头狼是在回应自己刚才的话,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许是……对鼻子不好?”
他想起来犬科动物的鼻子一向是它们赖以生存的法宝,于是便试探性地发问道。
“呵。”那狼轻笑了一声,一边继续吐出一个烟圈,一边伸手摘下了头上的毡帽。
丹尼这才看清,它受了很严重的外伤,半边耳朵被火器爆掉了一截,一道长长的爪痕自左边的眉骨一路往下,一直延伸到嘴角。
那狼吸了吸鼻子,咧嘴一笑:“早就废了,闻不出任何气味了。”看着目瞪口呆的丹尼,它不由耸耸肩,顺手又将帽子扣回头上。
丹尼怔怔地望着它,半晌才喃喃道:“那个,客人……”他抬手指了指狼爪上夹着的雪茄。
“嗯?有什么想说的就直接说吧,不用吞吞吐吐的。”狼叼着雪茄,斜了他一眼。
丹尼偷偷地咽了一口口水,这才壮着胆子道:“雪茄不是这么抽的……抽那么快,会呛到的吧……”
“咳咳……”话音未落,便听闻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你还好吧?”丹尼有些无语,没来由地,他竟然觉得这样的狼有些好笑,似乎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可怕的样子。
小小的酒馆内弥漫着烟草烘烤过的香味,还有狼身上那说不清是香还是臭的微暖动物气息。
“真是的,原来你不会抽啊……”丹尼给了它一杯水,顺手坐到了它的身边。
“咳,捡来的。”狼接过水,扬了扬爪子,丹尼很快便意识到它的意思——它是指这支雪茄。
“可以给我看看吗?”
丹尼接过雪茄看了几眼:“赫雷曼?不是什么高级的牌子。我猜……是老亨利的东西?”
“哈?”
“喏,大概这么高,满脸络腮胡子,说起话来唾沫横飞,腰间总是别着一壶伏特加和一把点37,还有一条名叫杰克的老狗跟着他。”丹尼伸手比划了一下。
“切,那条老狗!”狼扯了扯嘴,神情不屑,“追了老子一路,总算甩掉它了。”
丹尼尴尬地赔笑了一下,身子微微震颤,眼神也不由带了几分试探:“那老亨利他……?”
“死了。踩到自己布下的陷阱,被雪埋了。”
狼吐出最后一口烟圈,轻描淡写地说道。它还是学不会怎么抽雪茄,大口大口地吸着,很快便将雪茄燃尽了。
丹尼沉默了。他突然觉得有些冷,不由拢了拢大衣,起身给炉膛添了点火——然后,便回到了吧台之后。
“好了,烟抽完了,我也该走了。”狼起身,走到门口,这才回头道,“谢谢你的火,伙计。我想,大概是明天吧,也许我能给你带来一件礼物。”
“是吗?那多谢了。”丹尼摆了摆手,并没有望向门口。他有些心不在焉,一头狼能给他什么礼物呢?一只鸡?也许是一条羊腿?或者干脆就把路遇的某个可怜人的胳膊给拧下来滥竽充数?
他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将满脑子复杂的想法一一逐出,就如同门口那逐渐消失的铜铃声那样。
这一夜,风雪依旧,丹尼在睡梦中隐约听见几声犬吠,远远近近地,不太真切。
此后许许多多个日夜,狼并没有来。
丹尼从一开始的担惊受怕到后来的习以为常,连他自己都禁不住以为,那一个冬夜,或许只存在于自己的幻想之中。
春天很快来临,万物重新苏醒。
这一天,乔治大叔的声音在酒馆外响起。
“嘿,丹尼,快看!这是什么?!”
丹尼皱了皱眉,走出了酒馆。
暖烈的艳阳之下,冰雪消融。在一半冰雪覆盖之下的,是一层灰色的、厚厚的皮毛——
是它!
丹尼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正是那一夜,来到酒馆的那头古怪的狼!
“冻僵了啊……看来已经死去多日,还好被雪地覆盖了,这才没有腐坏。奇怪,这狼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乔治大叔将手中劣质的烟头往嘴里一塞,腾出手来一把提起那狼的尸体,上下打量,“嘿,真走运,喉咙被咬断,却一点没伤到这一身上好的皮毛!我们这儿很久没有出现这么会猎狼的狗了,让我想想……上一条好狗,好像是老亨利家的杰克?”
烟味有些呛人,丹尼默默皱了皱眉,屏住呼吸挥了挥手。
“说起来,好久不见老亨利了,不知这老家伙去哪儿了呢?还有他那条形影不离的狗,这个冬天仿佛失踪了一样……不过,这畜牲的皮毛真不错……”
乔治大叔自皮靴中掏出一把剥皮小刀,轻轻一划,手脚麻利。
“住手!”丹尼尖叫了起来。
“噢,该死的!你这是做什么?!”乔治大叔猝不及防之下,被丹尼一把推倒在雪地上,重重地摔了个结实。
“它是我朋友!你不能……”丹尼的话噎在口中,怔怔地望着乔治大叔手中的那一张狼皮——
雪山脚下,素来有冬日猎狼的传统。狼为了报复猎人,往往会在临死前和猎狗进行激烈厮咬,留下一身残破不堪的皮毛。而这一张狼皮,完整又光滑,除了喉口的致命伤外,便只剩头上那被火器爆掉的半边耳朵,还有那道自左边眉骨一直延伸至嘴角的深可见骨的抓痕。
“……我想,大概是明天吧,也许我能给你带来一件礼物……”
丹尼突然明白了它的意思。
“还给我!”他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从乔治大叔手中将狼皮抢了下来。
“噢,好吧,该死,那本来就是在你家酒馆门前发现的……但是我说,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乔治大叔还在那里絮絮叨叨个不停,丹尼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冰冷的狼皮被他捂在怀中,渐渐变得柔软温暖,雪粒化作晶莹的水珠慢慢地滚落,丹尼仿佛还闻得到那狼皮上传来的不知是香还是臭的独有动物气息,混合着一点点雪茄灼烧的烟感,温暖而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