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空气静的不像话。那一间亮着的房间,不知是为谁留的,也许是在等一个将要回来的人……
小烛亮着,知生和文征面对面坐着,各自眼前放着一个酒杯,酒余温。
虽然小烛很小,却足以照亮那一小面墙;虽然小烛很小,却足以暖人的心田。
知生跪坐在毯子上,而文征则是一腿卧着,一腿弓起身子半倾,手中拿着酒杯。
那酒在杯中摇曳,文征也是一双狐眼盯着知生。
小烛照亮墙边一角,上有两人影。
文征的头发垂到胸前,胸襟敞开,露出那白皙而又坚实的胸脯。
他突然灵光半含着酒杯,半趴在玉桌上,脸上洋溢着淫荡的笑容。
他用手拿着酒杯的那只手的臂膀撑在桌上,另一只手在知生的脸上随意拨弄。
在摇曳的烛光下,显露在外的,只有那一截纤细的手臂:他的手臂上跳着两根极细的骨头,时隐时现。
他先顺着知生的脸部线条摸索了下去,又用手指缠起了知生的头发。
他微笑,那双狐眼更是好看:眼尾向上翘起,双眼皮非常明显,衬得他的眼睛又大又细长。
知生:〔……〕
文征啧啧啧,师弟啊,瞧你这副好模样。唉,真是太可惜了……
他装腔作势的说,随即将头偏到了一旁。
在灯光下,文征的锁骨处深凹下去,那皮肤嫩的,似乎能掐出水来。
知生可惜什么?
文征可惜,有人占着你仙侣的位置,却也不陪你。诶……你说,你这么年轻,这么好看就守了寡?他真的是……
知生听到一半,本没有太在意。但是后来他竟然说着说着就扯到了他的仙侣,是可忍孰不可忍!
作为一个男子,若是连自己的爱人都护不好,还能算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吗?
他越想越气,立即放下酒盅,重重的砸在玉桌上,以至于酒都从酒杯中飞溅了出来,溅到了他的手上,更溅到了文征的脸上。
知生你……你不许如此说他!你,没有资格。
知生满脸怒气瞪着文征,手一直在收紧:他的指头关节处逐渐变红,越来越红。
文征似乎也习以为常,只好悻悻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知生此时却低下了头:文征一天虽然都是花花公子的样子,但所说的话却不假。
知生的仙侣的确仙逝了。当时若不是文征过来紧紧困住他,恐怕他也在那日,随他仙侣一块去了。
文征好了嘛,不提他就是了……
文征一脸无辜样,依旧喝着酒。
知生收回了手,郑重地看着自己眼前这个不正经的“少年”,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知生师兄……可寻到要寻之人了?
文征忽然垂下笑意,抬起睫羽,放下酒杯,毫不在意的回复了一句:
文征未曾……亦,从未
他低下头,眼眶在无意之间红润了。
但只是那一瞬间,那双红眼又回到了之前那春风荡漾的模样。
他又带着满脸笑意的对着知生,自顾自地倒酒,让知生看着自己一杯一杯的喝下去。
虽然文征认为自己掩饰的很好,但还是被文征瞧出了端倪:毕竟和自己一起生活过几千年的人,就算眉头皱一下,他也能猜出个一二分。
知生又何曾不知道他眼前之人的痛处,或许他们二人都有相同的经历,但在这一刻,他们二人谁都不再提及只言片语——失去挚爱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伤疤虽然结了痂,但再次触碰它之时,它给你带来的那丝苦楚却依旧刻骨铭心,历历在目。
住在他心中之人,不一定是金枝玉叶的贵人,也不一定是四处讨要的乞人。但那都不重要了,若是真心相爱,即使千磨万难,也阻挡不了他心中的那份期盼。
18、19岁的少年啊,心思总是那么纯真。
到了夜半三更,知生看文征依旧在喝酒,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便先起身,整了整衣冠,面无表情地对着屋中之人,说:
文征夜已深,师兄请回吧!
他拱手行礼,恭敬地守在房门口。
文征略显诧异:
文征啊?师弟不打算留我吗?我……呜呜……真是伤心!
他自顾自地抹着假泪,眼不时向知生看去。
见他没有丝毫动摇,又知道他的秉性。
看见他强下“逐客令”,他也没好意思再待下去,只好起身。
文征既然师弟赶我,那我也就不留了。
他走路生风,姿态潇洒。
他走到门口,忽然转头,侧着脸,依旧一副笑脸。
但此时,他的笑意明显收敛了很多,说:
文征对了,嗯……你还是早些回月影峰吧,你可不知道,你的寝宫都变成什么样了!你回来了,给你个惊喜哦~
果然啊,他还依旧是一副花花公子的样子。他向知生抛了个媚眼。
知生:〔……〕
他坏笑几下,又转为正经的样子:
文征还有……奴伯他说,他想你了。
说罢,他大步跨出门。
那身影越来越渺小,化作了一缕花碎,消失在了这“镜花水月”之中。
知生朝着那个身影看了好久。回过神来,他将那一株亮着的小烛吹熄,而后从榻旁的那个梳妆镜上拿起了一包桂花糕,走向了屋里最里间的那间房,走进了无尽的黑暗中……
循着狭长的小道,一路上山石崎岖,时闻小鸟之歌唱,时闻泉水之叮咚。
山壁上安满了小烛,照的小道通亮。
那小道的尽头竟是一片开阔的天地:春有锦鳞戏水,鸟语花香;夏有蝉鸣碧荷,清新通透;秋有硕果甘露,蝶叶纷飞;冬有皑皑大雪,雪覆大地。
而在这美景中间,放着的竟是一台灵台:梧桐木做的灵牌放在中央,两边放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和食物。那两边的小烛闪着,耀耀生辉。这地方,居然是供奉死人的!
那灵牌上清晰地刻着:“时尽欢之位。”古拙的黑色行体再镶上金边,这人物一定不简单!
『在这个世界中,人死后的灵牌都会以梧桐木制作,但普通的人都会以黑色行体字作为死者的名字书写,而镶金边的行为是非常少见的!』
白里透出淡红的纱幔垂到地下,一条又一条聚在一起,时而拼成一个人的身影。那身影高大,而又瘦弱。
知生将提来的桂花糕放在灵台前打开。他的眼睛一直直勾勾的盯着那灵牌。
上面刻的是“时尽欢”,三个大字烙印在了知生的心上。他用手去抚摸那发红的灵牌,一段段往事浮现在脑海中:
时逝云衡,快来,我带你去看灯!
时逝云衡,你受伤了!?现在怎么样了?还疼不疼啊?啊?
时逝云衡,你……不能……不能忘了我。算了,我……放开你,我……我不是,……不是那么……自私的人。
知生:〔你怎会不自私?你自私地占据了我一整个心,怎么……怎么还能不要我!〕
不觉地红了眼眶。果然回忆最磨人,这回忆,我又不得不要,因为那里边有你。
思念无声,在我心中却是那么嘈杂。如我当初勇敢一点呢?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少年的情谊最是缠绵,可这缠绵在世人眼中是一种罪,不可饶恕的罪。
知生慢慢的靠着灵台坐下,拿起一旁的酒杯就喝。在旁边堆着的,不止一个,是成百上千个,像一堆人的白骨堆放在那里,却又永不腐烂。
许是喝醉了。他把脸贴在柜台上,口中呢喃:
知生你以前总嫌弃我不会喝酒,呵呵……你现在再看看,我是不是,是不是比你能喝了?
他轻笑着,无奈的笑。他不停地用手去擦拭脸上的泪珠,可就是擦不干净。哭了擦,擦了又哭。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了,自从尽欢走后,他日日来此买醉。
似乎只有醉了,他才能忘却烦心事,忘却那些束缚在自己身上的枷锁。
知生我遇见了一个人,他有几分神似你,我就好像又看见了你一样。可他又不像你,因为他不是你,不是我的尽欢。
他自顾自的一边喝酒,一边同灵台上的人讲话,那讲的真叫一个不亦乐乎!
他完全忘却了自己在学堂之上的严肃形象,此刻完全是一个惹人心疼的孩子。
每个人都有最脆弱的一面,只不过有人愿意把它藏在心底,有人愿意公之于众罢了。
万花丛中,一个喝的酩酊大醉的白衣少年悄然卧在其中。
不知这位少年,究竟是为自己愁呢,还是为了那墓中之人愁呢?
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