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十八年,京城已是一片初冬的景象,淡蓝的天空飘下如柳絮般的纷飞大雪,冷杉苍松一片银装素裹,院落街道,红瓦朱檐似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纱。街道店肆林立,两旁的空地上还有许多张着大伞的小商贩,零零两两的行人走过,平日里繁闹的街头,此时到有些安静。不同与街道的安静,沿着长满青苔的院墙到一处院落,石板小路已附上了层层白雪,皑皑积雪却无法波动不远处的红衣女子的思绪。
回廊处的庭院,女子一袭妖冶的红色衣裳,三千青丝如瀑,一根白玉簪子将墨发绾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如墨的眼眸中透露着淡淡的忧伤,只见女子走到一旁坐下,轻抚琴弦,玉指轻轻拨弄了几下,抚起了泛着漪涟的乐音,如玉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语调婉转沉重
犹如当年,踏马当歌。
谁为悦己容,恋尘世浮华。
似水流年,三千痴缠。
谁将烟焚散,相思渺无畔。
一追寻,一场叹,尘缘如水,
何尽一生牵绊。
罕须泪,莫多情,饮罢飞雪
………………
“铮”的一声,琴弦断,女子纤细的手指上划破了道口子,鲜血从伤口慢慢滑出,琴弦上染上了些许鲜血。女子茫然不知所措,眼眸中满是苦涩,连手伤了也不曾察觉。
“断了……”女子笑了,笑容里充满了苦涩气息,紧紧凝望着眼前的凤尾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世人都说,曲终人散,可如今曲未终人终究是散了,上天何其不公,连他随手送的一把琴都不愿留给我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多可笑啊!
小侍女云初快步的走来,怀里抱着暖炉,左边的手臂上放着一件白色的狐裘,“小姐,来这也要披上狐裘啊!你的身子受不了的。”云初叹了口气,似没有注意到自家小姐手指受伤了,将暖炉放于旁边的桌上,自顾自地将狐裘披到女子身上,缕了缕女子乱了的发丝!
云初系好狐裘后,低头想拿起暖炉,却发现琴断了,弦上沾了些许血迹,猛得看向自家小姐,手指血迹斑斑,看着有点渗人,只见自家小姐毫不在意,呆呆的望着,眼中没有半分亮光。
云初摇了摇头,眼里尽是心疼,小姐你什么时候能对自己好点呢?从前的你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娇艳明媚的,又何尝如此低沉过?云初心里想着,从袖口取出手绢为自家小姐擦拭,撕下一片衣角为伤口包扎。
慕容晚致回过神来,嘶哑的声音传到云初耳边,“云初,我没事……咳咳”胸口忽然一阵剧痛,晚致不由得弯下腰身,“小姐……”云初惊慌,连忙上前扶住。
“无妨。”不知是说身子骨还是在说伤口,亦或两者皆有。
“可是……”
“退下吧!我想一人静静。”
云初想再说什么,却自知劝不动自家小姐,只得离开了,小姐心里的苦楚她清楚,这几年小姐眼中没有半点笑容,哪怕是强颜欢笑都没有。更何谈这最后一点念想都没了。
慕容晚致环顾四周,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留有他们的回忆,可却偏偏是她痛苦的来源,从不间断地坚持,日日夜夜的期盼和等待,换来的始终是失望与心酸。为了那份真挚的感情,为了那一点的希望,为了那份执着与不忍,嫁给他的三年,到底又得到了什么!
风雪已经差不多停了,地面留下积雪颇多,若是踩过去定会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庭院内的红梅已被积雪覆盖,银装素裹的模样。晚致手捧着暖炉,指尖却一直泛着寒意,这股寒意顺着指尖渐渐向全身蔓延,心里似是生了寒冰。
晚致一步一步的走着,步伐沉重,周身散发着落寞的气息,沿着回廊看去,深浅不一的脚印一路蜿蜒而去,只留下一抹背影。院里的尽头,那棵梅树依旧盛开,上面覆盖了白雪,晚致停在梅树下,伸出手轻轻抚摸,自语道:“流年似水,曾许至今,谁都变了!”
晚致倚靠着梅树的树干,丝毫不在意那刺骨的寒意和瑟瑟的寒风。嘴里忽而涌起一股血腥味,拿出随身的手绢擦过嘴角,手上满是血痕,身心受到极大地痛苦,又一直郁结于心,再强健的体魄也经不住如此打击,终是晕了过去,鲜血染红了白雪,院中一片寂静。
空中散出耀眼的光芒,出现了一个漩涡,从中走出两个人影。京城百姓都以为是异象,没人注意那光芒中的人影。女子踏莲而来,所过之处皆是红莲盛开,男子紧跟其后,若忽略那不奈的模样,到也没那么违和。
“人啊!总是这么脆弱,却又坚强的可怜!”九蓁低低呢喃,红光乍现,一朵红莲慢慢绽放,融入了晚致体内。
白泽眉头一皱,却也没说话,默默将手放于九蓁肩上,一阵阵灵力传去。
毕竟人间不比上古之界,使用术法多少会有些不适。
“谢了!”话语间,晚致幽幽转醒,缓缓睁眼,嘴唇微张。九蓁见状收回灵力,起身。
晚致愣住了,眼前的女子一袭红衣,高贵而不染纤尘,倾国倾城也不足已形容她的容貌。
九蓁凝视着晚致,叹道:“你可曾后悔?”
晚致虽不信鬼神之说,但也知眼前两人定不是凡人,更何况身子格外有力,不似从前那般柔弱,定然是他们救了她,否则这残破的身躯早没了。晚致听着九蓁的话,支撑起身子,绕梅树走了走,“一经抉择,何谈有悔,我如今所得的不过是我自己的选择,可惜的是我痴情于他,他不惜我。若不是得仙人相救,世上怕是已无慕容晚致了!”
九蓁对于这女子高看了一眼,就连白泽都惊讶不已,世上难有经历许多还有保持初心的。同样的红衣,同样的倔强,九蓁在晚致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对身份猜测对的情况下,还能如此淡定从容,不愧是大家之女。
“吾名九蓁,你可有愿望?”
“心愿?”晚致笑了,也许当初不该答应秦墨的要求,三年来收敛本性,身子日渐消瘦,过得太卑微,不曾后悔,却有不甘,我这样作贱自己,伤的永远都是在乎我的人,那个人又怎会伤心?忘了,是不是就好了!
晚致想了好多事情,笑话一次就够了,她也伤不起了,涩涩地回道:“九蓁仙子,让我忘了关于秦墨的经历吧!爱他真的太累了!以后我想为自己而活,也想为家人考虑,而不是为了他而让家人失望!”
“如你所愿!拾愿珠,出!”九蓁的声音不再温和,如空灵般飘渺的声音响起,拾愿珠笼罩着晚致,沐浴着光芒,一点点回到九蓁手中,“一日过后,你将忘记关于秦墨的记忆,有些事情不应该如这般,你可明白?”
九蓁不在多说,一转身便已离去,白泽紧随其后。
该有个了断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多美的词啊!他秦墨,皇朝王爷,她慕容晚致,帝师之女,那年她十六岁,容颜已有倾城之色,她曾笑靥如花,满含期待想求得一个答案,“墨哥哥,待君及位,卿孰天下如何?”那时的秦墨冷硬的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容,如春风拂向她心中,“晚晚,待君临天下,许你四海为家!”那时候想,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了吧!她始终是不同的。以为日子会永远下去,不曾想是最后一次心平气和的说话。
没有十里红妆相迎,从始至终都是一场自欺欺人罢了!
边关战事告急,身为战王的秦墨不得不赶往边关,那时的我相信他一定能平安回来,我们在一起策马奔腾,划拳比术。他是平安回来了,边关战事告捷,晚致很是激动,可秦墨带回的女子却伤了晚致的心,据说那个女子救了惨遭暗算的秦墨。晚致从没见她的墨哥哥这么温柔的待一个人,他令然是将她放在了心上,为什么当初她没有去呢……
晚致回想,凄凄地笑了笑,目光望向空中,心已下决定,抬步向清榕院走去。
清榕院
守门的侍卫见久居墨烟阁不出的慕容晚致竟来了,些许诧异,要知道这位嫁到王府三年,从没来过清榕院,能在王府当值的,谁不是机灵的,说着便收起表情,当下不露深色,问道:“不知王妃来此,可是有什么事?王爷他”话还未必,晚致就打断了侍卫的话,不用说也知道,无非是和曲榕浓情蜜意。清榕院!谁及的上呢,“不必说了,告诉秦墨,墨烟阁见,有事相商!”说完转身就走,留下守门的侍卫面面相觑。
“还不快禀告!”
院内,白衣女子面若桃花,楚楚动人,柔弱之姿,她翩翩起舞,身姿窈窕。墨袍男子俊美无双,面庞刚硬冷漠,望向白衣女子时泛着温柔,以琴伴舞。
守门的侍卫匆匆而来,打破了这份宁静美好的氛围,抱拳说道:“王爷,王妃有请,说是有事相商。”
秦墨眼神一凛,生出几分不悦,“知道了,退下!”侍卫打了个寒颤,来不急说告退就走了,出去之后还摸了摸小心脏,冒出几滴冷汗。
“阿墨,你该和慕容小姐好好谈谈,终归是我们对不起她。”曲榕抱紧秦墨,靠着他闷声道。
秦墨眉容紧锁,抚摸着她的发丝,无奈道:“好。”从小到大他一直当作的妹妹,困于府邸失去了自由,他又如何不心生愧疚,只是不知如何面对她,是他为了一己之私将她拉入深渊,如今在辩解也是无用罢了。
墨烟阁的书房内,慕容晚致执笔书写和离书,可泪水却止不住的留,沾湿了字迹,只能胡乱擦擦,整个人顿住了,最后只得重新书写。
门外传来声响,秦墨一步步走来,“你来了!”明明话语中有思念,说出来却是无比疲惫。
秦墨轻轻点头,望着她却又不知说什么。
晚致低了低眉眼,淡然道:“寄卿一捧春,还君一壶秋,墨哥哥,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变成这样了呢?”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秦墨轻轻吟诵,声音磁性又沙哑。
听着熟悉的语气,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小小的她被爹爹罚背这首诗,有个小哥哥老是一本正经的抢过她的诗,像个老头子。
晚致露出舒心明媚的笑容,道:“墨哥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当年是何等的欢快,如今再也回不去了!”
“晚晚,只要你想,我们会回到从前的。”秦墨安抚,声音出奇的温柔。
晚致神情哀叹,狂然一笑,眉间难掩疯狂之色,“你从来都不懂我,如何回去?除非一切都没发生,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人插足。”爱你十六年,又岂是说放就放的,回去?看你和曲榕如胶似漆,碍你们的眼吗?
“晚晚……”秦墨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只有微弱的嗓音飘向空中。
晚致垂眸,咬了咬唇,复杂的看向他,“秦墨,该帮的不该帮的我都已经尽力了,这是封和离书,以后就互不相干了。”将桌上的和离书拿给秦墨。
秦墨叹气,轻轻点头,执起笔。
秦墨当下便签好了字,“晚晚,是我对不起你,耽误了你三年,我欠你的今生是还不清了。”普普通通的话,在将来终是得到了验证。
晚致一笑,过了这么久,终究是个不可能的答案。也罢,以后也不会有交集了,“好,我明白了。”晚致踏出书房,向云初说道:“收拾收拾,该离开了!”云初也不问,前去收拾行李。
两人相顾无言,不久,云初便来了,“小姐!”
晚致转身就走,装作潇洒的离开。
秦墨望着晚致远去的背影,涌起淡淡的忧愁,晚晚,你的骄傲不会需要我的同情和怜悯,也许曾经年少无知的喜欢,但遇到榕儿后,这一生唯她一人,如今这样也好。
墨烟阁中留下的脚印,在冷风吹拂下,再无一丝痕迹,曾经的青梅竹马,终是逃不开命运的安排愈行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