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之年】
苏明永远记得那一晚。
玉香楼的姐姐们惊恐的尖叫声尖锐刺耳。狭窄的隔间里,弥漫着茉莉花香。
她奋力地挤上前去,却被夹在混乱的人群之中。
“等……”还来不及说些什么,苏明眼前一亮。光芒刺眼。她微微眯眼,再次睁开。
亮堂的房间内,母亲衣着凌乱,双眼恐惧地瞪着,眉头紧锁。桌上盛有茉莉花的竹篓被打翻在地,母亲的嘴里还含着些未吞咽的花瓣。洁白的花瓣被昂贵的朱色唇脂染红,挂在母亲微张的嘴角边。
苏明从未见过母亲这样。
“苏姑娘怎么死了?”青楼的老板娘被这场景吓得一愣,随即厉声吩咐道,“快去找几个伙计收拾一下,麻利点!别扰了其他客官的雅兴!”
老板娘着急地来回踱步,嘴里念叨着:“坏了坏了。这玉香楼死了人,怕是传出去后生意不景气……”
“老板娘,怎么回事啊!”楼上的一扇纸糊窗子打开了,一位客官嚷道,“谁嚷嚷呢!”
“哎呀,客官您别急。”老板娘僵硬地笑了笑,“不过是有个混.账不懂事,对我们姑娘动手动脚罢了。”
那位客官骂骂咧咧地关上窗。几位看热闹的也纷纷离了场。
苏明直勾勾地盯着母亲的脸。这种感觉让她窒息。恐惧在一瞬间占据了苏明的大脑。她只觉得好害怕。好害怕。
“别看。”柳三娘咬紧未上妆的唇瓣,抑制着发抖的声音。一双冰凉的手敷上苏明的眼,湿乎乎的,像刚沾过泪水。
三娘头上没插稳的发簪斜下来,上面挂着的坠饰叮咚作响。柳三娘不知道苏明看到了多少。她只恳求这一切不是真的,也不要发生。就像一场噩梦一样,总会醒来。
可是这梦,太长太长了。
一梦,就是六年。
“苏明已经及笄了啊。”柳三娘梳理着苏明的长发,神情复杂,“别的女孩,此时应寻个好婆家……”
苏明温柔地笑了笑:“三娘,不必怜悯我。只不过,是命不好罢了。”
柳三娘叹了口气。青楼出身的女子,哪还有尊严谈论自由?失去了生命,自由还算什么?
自打女孩们入青楼的那一刻起,便是选择了活命。命,比什么都重要。选择了活命,那么自由,便是为了活命所付出的。
在生命面前,自由是奢侈品。
苏明在青楼出生,这种花天酒地的生活已命中注定。柳三娘就是心有不平。为什么?为什么苏明生来就不能选择?凭什么苏明的命运就与其他姑娘不一样,凭什么连一次选择的机会也不给?
柳三娘知道,这种选择,无非是多此一举。不管苏明是否出生于青楼,苏明都会选择活下去。
不过是为当年那个无路可走初入青楼的自己,一次抱怨的机会罢了。
柳三娘盘好苏明的长发,看了看铜镜中那一脸漠然的少女。脸蛋随了她娘,长得落落大方。倒是这一双少有波澜的眼睛像极了她爹。眉宇间是与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成熟。
这张清秀的脸,与她一身艳丽的打扮格格不入。
“各位客官,各位客官……今日小店有了一位新姑娘……”苏明朝楼下看去,是老板娘在招呼那些嘴脸丑恶的花花公子了。
苏明面无表情地转回头。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但总有一天她在这些权贵之中失了身子。
失去最后的尊严。
不,不对。
苏明的眼神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那眼底的最后一点镇定沦为了麻木与迷茫。
最后的尊严,在成为妓女那一刻起,就一丝也不剩了。
“柳三娘,把新来的姑娘叫来!”
三娘扶着苏明出了房间。顺着台阶而下时,苏明感受到了柳三娘在颤抖。她安抚道:“没事,三娘。没事的。只不过是服侍一下而已,像丫鬟一样。我不会被动的。”
柳三娘默默无言。
苏明拖着沉重的华服。大红大紫的衣裙披在身上,却更显得苏明端庄优雅了。柳三娘在打扮苏明时留了个心,将衣服整理得巧妙了点,竟意外地像极了及笄礼时的襦裙和曲裾深衣。
“青楼没有太多素色布料,也没有合适的钗冠。”苏明记得柳三娘在为她装扮的时候说,“采衣、双鬟(huán)髻(jì)、发笄、罗帕、襦裙、发簪、曲裾深衣、钗冠。这些本是及笄礼时应穿戴的。”
苏明回想着,顺着楼道走到那位公子前。
——“三娘,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老板娘半推半就地将苏明带进了会客的隔间。
——“我一直想有一个女儿,亲眼看她行及笄礼。”
——“亲眼看她穿着襦裙向我行礼。”
苏明听见那公子邀她歌舞相伴。
——“看她去发笄簪发钗。”
苏明迎合着客官,为他哼了首小曲,扭了扭腰肢。
——“看着她欣喜地望着我。我会由衷地感到幸福。”
——“不过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了。”
——“我怎么会有幸福呢。”
——————————
下章预告
【池钰笑道:“不知姐姐叫什么?”】
【苏明看着这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小子,眼里没有丝毫污秽的东西,和那些伪君子格格不入。】
【“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