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有些记不清,最后一次和刘耀文见面是什么样的情景了。
依稀记得那天放学,我们像往常一样走在回家的路上,毫无预兆的,一阵尖锐的声音响起,烟花在我们头顶的天空绽放。
金色的焰火像是盛大的帷幕,我知道,他即将开启的,是不再拥有我的新篇章。
2.
如果可以和刘耀文私奔,我最想去的地方是西藏。
刘耀文仰头喝了一大口可乐,很臭屁地说我没出息,做白日梦都不知道选个远点的地方。他说,如果是他,就要去冰岛,去南极,去最远的地方。
最远的地方...是哪里呢?
我不知道,所以我摇摇头,仰着脸逆光看他。
可是太阳太大了,晃得我睁不开眼,我努力眯了眯眼也没能看清他的表情。下课铃响了起来,学生蜂拥进小卖店买冰饮,吵吵闹闹,他的嘴张张合合,我却没能听清他说些什么。
3.
藏族人相信,风吹动一次经幡,相当于诵经一次,向上天传递人的意愿。我想去看看,看看风吹动经幡的样子。
天上有没有神我不知道,神愿不愿意听藏在经幡里的秘密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天上一定很远很远,比刘耀文口中说的最远还要远。
4.
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到了刘耀文,这没有什么奇怪的,我经常梦到他。
可是梦里他不断地追着我,跑进了一片飘着白雾的森林,那里的树光秃秃,地面满是崎岖狰狞破土而出的的根,浓雾遮挡我们的视线,他被树根绊倒在地,向前扑出了好几米。
他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身体很剧烈地颤抖着,我听见他在哭,很大声,用拳头狠狠砸向地面,吼叫着要我回来。
我觉得很迷茫,很想蹲下身问他怎么了。可是我无法控制,但是我的脚却不受控制,疯狂地朝林子深处跑去。
又有一群人冲入了森林,扑在他身边喊叫着,拽他扯他要把他拉起来,却都被他推开。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没有力气,最后只能被赶来的人强行拖着退进雾里。
我只记得最后他用失望的眼神瞪着我。
仿佛在质问我,为什么不回去。
5.
回去...是回到哪里去呢?
我想了很久都没有头绪,因为那终究只是一个奇怪的梦,而梦,总是没有逻辑的。
但我想明白了另一件事,天上应该是会有神仙的。我忽然记起,小的时候姥爷和我说,人不可以说谎,说了谎就会被天上的神仙当成坏人。
姥爷还说,好人死去之会被神仙接到天上,在那里他们可以与在意的人再重逢。
6.
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我失去身体控制的权利。
我听见耳边的机器催命一般冷冰冰地滴滴响着,随后房门被人急冲冲地推开。我的视线变得很模糊,白茫茫的一片糊在眼前,好像一场很大很大的雪。
刘耀文说他喜欢下雪,喜欢鹅毛一般的雪洋洋洒洒落在大地上,喜欢满树白尘压梅低,喜欢听那句青山共白头。我喜欢听他说那些很玄乎的话,喜欢看他一本正经地假装深沉。
我的腰和腿先失去知觉,虽然有些发晕但我的意识好像还是很清醒的,嘴唇上面有温热的感觉,大概是又流鼻血了。我抬手想抓住身边的人,但是实在太晕了,我不知道这动作到底有没有做出来。
**草地胡乱交待了几句留给刘耀文的话,指尖也开始变麻木。最后我能做的就只剩眨动几下眼皮。
好困啊,周围吵闹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漫天大雪也都不见了,只剩无穷无尽的黑暗,和我用尽了全力依然脆弱的毫无生机的呼吸声。
7.
躺在手术台被无影灯晃的睁不开眼,我的意识短暂地回笼,不知怎么,我的脑子里忽然出现去年夏天我和刘耀文一起去海边的画面。
太阳落进海里,快燃尽的暖光把整个海面都染成波光粼粼的橙黄。我们坐在同一块礁石上,赤脚踩进浅浅的水里。
我问他,一个人来看海,是在看些什么。
他被落日晃得一直眯着眼,对着海面沉默了好久才说,大概是在看遗憾吧。
我想了想忍不住笑了,心里觉得他说的不对,人怎么会有那么多遗憾,多到能把海都填满的遗憾。
整管麻药被注射进身体,我的意识又被抽离。
迷迷糊糊的,我想,刘耀文说的没有不对,人确实可以有很多遗憾,多到把很多海都填满。
8.
药和手术让我的记忆和意识出现了模糊,我醒着的时间变得很短,身体总是很疼,四肢是麻木的,好像到处都被灌满了铅。
偶尔我会看见被我称作父母的人出现在病床边,他们总是一脸忧愁地打着电话。大概是在忧愁,我怎么又挺过来了,又要多花几天的住院费和药钱。
他们出现在病房里,但从来不肯看我。他们嫌我丢人不要脸,喜欢男人是兔儿爷,嫌我让他们面上无光,嫌我败坏祖上名声,好像多看我一眼就会提醒他们到底生了个什么逆子出来,会脏了他们的眼一样。
但是还好他们更多时间是不愿意出现在这里的。
我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我的体力太少了,除了对着病房镜子检查我生病的身体——苍白的脸,充血的眼球,还有深凹的脸颊和凸出的肋骨。
真丑啊,这幅样子,确实有些不堪入目,所以我不怪他们。
9.
我不怪他们,不怪这病,也不怪命运不庇护,我谁也不怪。
我谁也不怪,不喊疼,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以此祈求神仙,如果我死了,可以被认做好人带到天上,等待和我爱的人相遇。
10.
天气太冷了,窗户上结了厚厚的一层霜,我费力下床擦掉一块,再气喘吁吁地躺回床上,没一会儿外面那点景色就又被挡住了。
我太累了,折腾几次就再没了力气。
好想看看啊,看看窗外,来探病的人踩着雪走进医院大门,每个人脸上都忧心忡忡的。外面一定到处都是咯吱咯吱的声音吧,疏松的雪被踩实,相互摩擦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不像病房里,安静的一点人气都没有。我都快忘了,在外面热热闹闹玩雪的样子了,明明那也只是一年前的事情。
11.
遗憾啊,遗憾啊。
最后一次听见刘耀文的声音,他在我的病房门口哭喊的撕心裂肺,我好遗憾啊,心里都涨满了遗憾。
我的父母把他拦在门口,他哭了很久喊了很久,我听见可怖的肉体撞击的声音,听见他的嗓子喊破,嘴里说出的每一句宋亚轩见见我都带着血。
遗憾啊,我好遗憾,枕头都被我哭湿了,可我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怕啊,我怕他也这样遗憾,怕他见到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我还能活动一些的时候,听见走廊里路过的医生说,如果新生儿刚降临人世就失去了生命,不要给母亲看他的样子,因为见了面就会变成心结,不见就不会痛了。
我怕啊,怕见了面就变成心结。
刘耀文,你听见了吗?不见,就不会痛了。
12.
最后的那段时间,我连下床都变得困难。状态最好的时候,我能微微抬起我的手,瘦的只剩皮包骨,皱得像一个九十岁的老头。
冬天快要过去了,窗外已经很久没有下雪了,某天太阳升起把窗上的霜溶了个干净,再没结起来过,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坐直身体看窗外的人来人往了。
我总是昏昏沉沉地睡着,也开始做一些更离奇的梦。梦见月亮,爱丽丝梦游仙境,梦见海梦见经幡,梦见我从没见过的灯红酒绿,刘耀文坐在人群中央,将身边女孩搂的很紧,将要窒息。
他抬眼看我,朝我笑了笑点点头,对我做了个口型,我眯起眼睛努力分辨,总算看清,他说,就如你所愿。
我也笑着朝他点点头,却感觉眼睛湿润了,我说好,就如我所愿吧。
可是刘耀文,如我所愿,我愿与你私奔,去西藏去冰岛去南极去最远的地方,我愿做个好人,被带到天上去,咱那里等着与你团聚,我愿年年岁岁长相见,朝朝暮暮永不离。
13.
算了,那些不是我的愿望。
我希望你灯红酒绿,希望你认识懂事的女孩,希望你不要再被人拦在门外,希望你不用哭喊,希望你再也没有遗憾。
15.
刘耀文,好像又下起大雪了。
好冷啊,白茫茫的一片,我好像看见你堆的雪人了,真丑。
我好累啊,一步都走不动了。
天上不是最远的地方,最远的地方,是我去不到的你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