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错？

童扬握着笔在大段英文中划出重点，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玻璃上，水滴的影子投在白色的纸张，童扬用指尖在鼻梁上捏着，等待放学的铃声响起。

从未如此平心静气又心急火燎地度过一天，没有对满篇生僻单词的不满，没有对嗓音刺耳的老师不满，没有对隔壁桌讨论他八卦的女生不满。心里有个精确度拉满的计时器，嘀嗒嘀嗒推进，终点是晚自习，到了那一刻，他就可以坐在离夏诺最近的位置上，可以不经意地瞄到夏诺的侧脸，可以放肆地感受夏诺的气息，呼吸和夏诺一样的空气，感受和夏诺一样的温度……

嘈杂的教室不能打扰到时间的推进，不可口的食堂饭菜不能影响到时间的推进，凛凛的秋雨也不能阻止。他知道只要随着时间推进下去，他就可以一步一步靠近夏诺。

就做朋友就好，他在心里给自己画上一个标尺，停在朋友的程度，朋友就足够了。

雨幕冥冥不能打消燃烧的渴望，渴望靠近，交集，接触……那些一直存在的不安和躲避都抵挡不住他的急切，再也无法压抑住无法在阳光下暴露的情绪，跟着嘀嗒嘀嗒的声音越来越迫切。

哪怕只是朋友，也想要更近，比其他人都近。

童扬随便从桌子上抄起一本书就快步往教室外面走，走了两步又停下，退回桌前，把书装进书包里，背起书包再次出发。

雨水兜头浇下来，灌在脖子里，刺激着童扬全部的感官，没法打湿他的心，有一根专属的弦拉扯着，每拉一下，就多一分冲动。

六点四十七，体育馆二楼的灯光照在大理石的地上，童扬冒着雨赶过来，幸好夏诺还没来，他赶忙拿出纸巾擦掉脸颊上的雨水，稍微整理了一番自己。

六点五十二，心跳逐渐趋于平稳，夏诺一会儿就要过来了吧？童扬蹲在地上用湿纸巾擦着窗台下两块大理石的地面，一遍，两遍，再用纸巾擦干。

六点五十八，晚自习要开始了，夏诺该出现了吧？童扬坐在地上，靠着墙，静静听着周边的声响，雨滴不断地敲打玻璃窗，鼻孔里呼出的气，以及心脏一下一下用力地跳动。

七点零三，铃已经响过，夏诺还没出现。童扬掏出烟点上，烟雾在眼前飘散，燃烧过的烟草留下的味道有一丝呛鼻，雨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七点三十五，翻开的书上没有一点记号，矿泉水瓶里剩下的一口水上浮着两枚烟头，底部沉着深色的烟灰。

八点二十，九点半……

童扬趴在膝盖上，指尖的烟燃到一半，已经熄灭，烟灰落在地上，被钻进来的冷风吹开……

叮——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童扬迷迷糊糊抬起头，额头上印下一片红色的压痕，他仰起脑袋顶着墙，揉了下眼睛，有些僵硬的腿长长伸开，身体仿佛重新启动，关节处咔咔作响。童扬从兜里摸出黑色金属打火机，拇指拨开盖子，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咔嗒一声，蓝色的火苗蹿起，他叼着半截烟，把火机举到面前，烟头发出呲呲的声响，火苗的热度烤着笔尖暖烘烘的。

夏诺没有来，是为什么……

猜不到，也不敢善加揣测。

害怕他知道，又害怕他不知道，更害怕他明明知道又假装不知道。然而可怜的是明明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不知道。但还抱有一丝期盼，希望他只是什么都不知道。

是不是真的知道了……

一整夜的翻来覆去，几句话在脑子里来回颠倒，绕过来又绕回去，绕的童扬自己也没了逻辑。脑子里一团浆糊，昏昏沉沉，眼皮被压的睁不开，身体缩在被子里，感觉自己置身于冰窖里。

童扬艰难地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脑门，怪不得这么混乱，原来是发烧了啊。

既然这样，那应该可以不用去学校了吧……

童扬把被子拉过脸，鼻子堵堵的，身体发冷缩成一团，手心的温度却异常的烫，贴着胸口的位置，烫得心脏有些疼，他哼唧一声，眼角不自觉流下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脖子里，他轻轻用手指蹭掉，把手指尖放在嘴边咬住，克制自己发抖的身体，克制自己因为生病有些脆弱的情绪，克制自己即将冲破防线的委屈、后悔、不安、不甘……

不知道过了多久，童扬感觉到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拉开被子抚摸着他的脸，他皱着眉挣扎着拨开那只手，半眯着眼。

"你这孩子，发烧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妈？你……咋回来了？"

"你们班主任打电话说你早上没去学校，手机也不开机，就打给我了。"

"我手机……"童扬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昨晚忘记充电了……"

"来，起来喝点水，我给你弄吃的，吃完把退烧药吃了。"

童扬撑起半个身子搭着他妈递过来的水杯，喝了大半杯热水，感觉自己稍微有点精神了。

"你再躺会，我做好吃的给你端过来。"他妈扶着他躺回去，把被子给他掖好。

童扬挣扎了几下，还是翻过身把手机插在充电器上。

-你咋没来上课？

-你去哪了？

-班主任刚才找你了 你去哪了

-你这玩失踪么？

-你还失踪呢？刚才放学有人来班里找你

童扬把消息一条条划过去，终于停下手指，在不该有的期待中得到了期待的惊喜感。

-谁找我？

-一班的那个夏诺

童扬的手指停顿，稍微蜷缩，收回紧紧顶着下巴，确切地感受到了弥漫在周身的欣喜。

-他找我干嘛？说啥了？

-不知道啊 就问了句你在不在 我就说你今天没来 不知道干嘛去了

-那他咋说的？

-能咋说啊 就走了呗

-好吧

-所以你今天咋没来？

-发烧了 忘请假了。。。

-0.0 那你好好休息吧

-好 谢了

一碗清汤面很快做好端了进来，"生病就别玩手机了，先把饭吃了吧，我给你去找药。"

面条里只有几片青菜叶，别说油了，连点盐味都不太能尝出来，童扬还是吃了个一干二净。自从来他妈这边上学之后，母子俩相处的时间本就屈指可数，更别说吃到他妈亲自做的饭了。

在童扬的印象中，上一次吃到他妈做的饭还是有次在幼儿园里没吃饱，回家之后踩着椅子在橱柜里翻找，然后他妈下班回去看到，给他煎了两个荷包蛋。

吃完药童扬很快又睡着了，这一觉感觉格外的安稳，格外的沉，梦里回到之前在他爸那边的那个家，可惜梦里并没有第二个人，只有童扬自己，那十二年的情景像幻灯片一张一张往后切。墙上的相框被悉数换掉，鞋柜里的鞋子只剩下大小两种的男款，周末的活动中同行的人从家长变成了同学，午餐和晚餐逐渐被外卖代替……

睁开眼的时候黑漆漆的房间没有一丝光亮，童扬蹭了蹭湿润的眼角，坐起身打开床头的台灯，床头柜上的保温杯虚掩着盖子，水温刚好可以入口。

童扬把枕头靠在腰后边坐起来，手机上有两条新消息，一条是他妈发的，交代了锅里有粥，让他别忘记吃药。

另一条是赵钰鑫，问候了童扬的身体状况之余还顺便提起周六的聚会。

童扬看了眼时间，22:15，想了想还是回复了-我不去了 你们玩吧

-那我也不去了 剩下的人我都不是特别熟 去了好尴尬

赵钰鑫秒回。

童扬拿着手机不知道说些什么，赵钰鑫那边很快发来了新的消息，-你好点了么？

-还行

-那你好好休息吧

-好

-晚安好梦

-好的

童扬把手机随意丢在一边，扯了扯被汗水浸湿有些贴背的T恤，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继续睡了，索性去冲了个澡。吹干头发之后觉得闷沉沉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又给自己盛了一大碗粥坐到餐桌前。

客厅里没有开灯，窗户对面老远的地方有个建筑工地，白色的探照灯一束光直直照进他家的客厅里，惨白的颜色下碗里冒出的热气在光束中袅袅上升，童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感觉思绪好像凝滞了，脑海里突然响起一段旋律——……在最深的夜，一个人独处，我竟然会爱上那种感觉，安静的很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