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皇上宿在了宝月楼。此后一连多日,敬事房的绿头牌都是香妃娘娘一人占的头筹。正当众人猜测这香妃娘娘怕不是又要提位份与令妃、嘉妃并为贵妃时,八月初一,圣上降旨:降香妃为容嫔,禁足宝月楼。夺皇五子永琪兼领兵部之权,移皇八子永璇。一时间,风向骤变。
众人议论纷纷,不知为何前日还风风光光嫁公主的五阿哥突然被贬斥,也不知为何入宫四月被皇上捧在手心,宠冠后宫的香妃娘娘突然被降位禁足。而对于嘉妃母子来说,这更是一个意外之喜。她早就已经把那晚的事情摸的清清楚楚,永璇才领了旨,便被嘉妃直接请去了永和宫。
一见他来,嘉妃是眼角眉梢都带了笑,往常对这个儿子多少有些凶,总觉得他是文也学的不好,武也练的不行。今日见了却觉得,什么五阿哥,哪里有她的宝贝老八好。赶忙让宫女看了茶,又招呼他坐下。和蔼的问道“绵志怎么样?你那侧福晋也不常带他来宫里看看,额娘想孙子想得紧呐”
永璇连忙道一切都好,心底却暗自打鼓,心想着我见到您都发怵,何况侧福晋和小孩子呢。但这些心思又不能说出来,只好低眉顺眼的坐着饮茶。
“这次的差事是得你皇阿玛看重,你可一定要办好。”瞧见永璇要开口,早知他这身本事想要抓到一个回族武士有些难,摆摆手道“你放心,额娘已经知会了亲信,自会有人助你一臂之力。可你也要机灵点,多在你皇阿玛面前表现表现。不然难保那个五阿哥什么时候又支棱起来,咱们可就不好办了”
永璇一听额娘已经派了人,不由得也高兴起来。从接了旨开始,一开始是激动的不知道北,后来就开始发愁,偌大的中国,往哪去找一个连个画像都没有的回疆人呢。这下子才觉得胸有成竹,激动道“额娘放心,这回老五肯定是栽了。他最近虽然是风光,可却是东也要管,西也要掺合,皇阿玛早就对他不满了,更何况,他又没有一个这么好的额娘天天吹耳旁风”
嘉妃乍听额娘二字,不由得面色一冷,好像许久没有想起来愉妃了。当年潜邸的那些旧人,愉妃哲妃皇后早逝,纯妃不久前也殁了,那拉皇后虽然活着,整天在静心苑里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能坚持到现在的竟然就剩下了自己。将来永璇荣登大宝,自己便是最尊贵的太后,令妃有宠又如何,还不是要自己脚下俯首称臣。越想越开心,似是要按捺不住笑出声,又赶紧忍住,嘱咐道“五阿哥有了西林家、钮钴禄氏、福家的支持又怎样,你的额娘位居贵妃,又有亲兄弟永珹、永瑆帮着,还有皇长孙。永璇,你要把握机会,不要让额娘失望啊”
永璇一听也觉得胜券在握,高兴的一抱拳,母子俩一起憧憬开来未来的生活。
十月初三,听说菜市口斩了一位回疆武士。十月初十,容嫔病重,小燕子前前后后用了不少的办法,想托太后去看,老佛爷要她别管闲事,想去令妃娘娘那里打探些消息,令妃娘娘表示自己一无所知,想去求皇阿玛恩典,皇上直接闭门不见。只是看着如水的补品与一位位太医进进出出,才听到一点点关于容嫔好转的消息。小燕子和如嫣才终于松一口气,毕竟当初若不是因为自己的鲁莽,怕是根本不会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然而腊月初五,小燕子本正拥着暖炉在屋内喝山青刚熬好的莲子粥,只见一只蝴蝶翩然而至,留下一截牛皮纸又忽闪忽闪的飞出了宫门,还未至景阳门,就已经被冻死在了那里。
小燕子忙让云飘拾起来那片牛皮纸,她早就听永琪说过,这牦牛纸乃是回**有,
展开来看,歪歪扭扭的字一看便是不熟悉汉文的人所写——“香将销”她脸色一僵,也不顾已经九个月的身子,急匆匆的便往宝月楼赶,才到门口,却被层层的侍卫拦住,说是皇上下了旨,五福晋身子重,还是好好养着,别让容嫔娘娘过了病气给您。
小燕子哪里肯依,可眼见着不能硬闯,一跺脚往了乾清宫去。这次也不管乾隆是要不要见她,反正她大着肚子,那些侍卫也不敢真拦着。也算是一路吵吵闹闹的到了养心殿口。小路子刚好出来,瞧见她来,忙劝道“福晋您怎么还亲自来了。唉,虽说五阿哥刚被驳斥了几句,可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老子教训儿子罢了。您现在平平安安的生下小阿哥就好啦!”
小燕子一愣,永琪被申斥?小路子也看出了她眼里的疑惑,暗道原来她不是因为这事来的,又自知自己多嘴,便想把她劝走。“是奴才失言了,五阿哥在上书房呢,要不您去寻他?”
小燕子也不理,反正最近永琪总是挨骂,一开始小燕子还会来理论两句,后来永琪知道了说是没必要,帝王心总是这样的,他也从未往心底去。她虽然心疼,但在宫里待久了,也知道“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很多事也不该一说再说。但是含香这事又不是政治,她是一定要管的。
心下一定,就是急匆匆往里闯,小路子也不敢真拦着,反应过来时,她已经闯进了养心殿。
乾隆好像真的刚刚发完一场大火。折子七七八八散在地上,还夹杂着茶碗的碎片,已经完全舒展的茶叶还挂着冒着热气的露水。小燕子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低头慢慢的拾捡起来。
乾隆听见声响,以为是哪个多事的宫女进来收拾,气得又砸了一个茶碗,这次滚烫的茶水随着清脆的声响砰的激起,在小燕子藕荷色的裙䙓上溅起一朵朵花。她正抬头望着这位皇阿玛。
背挺的没有那么直,靠在明黄的软榻上抚着已有些花白的胡子,刚想开口却是一声声咳嗽,震得一两缕头发飘在空中,是罕见的花白。她突然有些想哭,又强忍着忙端了另一碗茶来,一边侍候他喝下,一边轻拍着背给他顺气。
乾隆突然就软下了心,刚握住她的手,便看见有道不深不浅的伤口,瞬间明白过来,又气又心疼道“那些碎瓷片,你让下人们收拾就好,挺着这么大的肚子不怕伤到自己伤到孩子吗?”
小燕子捧着肚子嘿嘿笑着,道是皇阿玛洪福齐天,必定会保佑她和肚子里的孩子的。瞧着乾隆因她的话面色有所缓和,又小心翼翼道“皇阿玛有没有看过容嫔娘娘呀,我听说她又病了”
乾隆的面色瞬间冷了下去,不找痕迹的推开她,“她是朕的妃子,你不要管这么多,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小燕子见乾隆如此冷漠,不由得急道“可是她病的很重呀,她不是回疆送来的礼物吗?皇阿玛就算顾及咱们和回疆的关系也应该好好的待她。您这样做,不就成了个昏君嘛”
“放肆!”含香整日因为一个麦尔丹寻死觅活的也就罢了,小燕子竟敢说他是昏君,大喝道“朕是大清的皇帝,还要管一个回疆小地方的礼物?”见小燕子嘴一闭一张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喝止道“不要再和朕提紫薇。给准格尔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我大清公主如何。况且含香是妾,紫薇我大清送去明媒正娶的大妃!”
小燕子呵笑一声,顶的更烈“含香是妾,您不顾她的死活,那皇额娘是妻,您为什么也不管?夏雨荷不是妻也不是妾,您还是不管,那您到底要管谁?只管那个什么麦尔丹死不死吗?”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直直的扇在了她的脸上。她瞪大双眼瞧着这位曾经疼她爱她护她的皇阿玛,曾经让她不愿离开流连在皇宫的皇阿玛,竟是满腹委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乾隆却已经气急,怒吼道“小燕子,含香也好、皇后也罢,这都是朕的事。你们夫妻俩,一个要管朕的国事,一个要插手朕的家事,这大清的事情还没轮到你们两个做主呢!你要是闲着没事,朕就给永琪送去两个侧福晋,让你的景阳宫也热闹热闹”
豆大的泪珠一颗颗从脸颊下跌落,滚过还发烫的鲜红的五指印。一只凤钗已经被打的有些歪,马上要掉下来。小燕子几度欲开口却又都说不出话来,就听见外边的钟声响了三下,小路子进来说“容嫔娘娘殁了”
她震惊的站了起来,又转身看了一眼在榻上坐着的皇帝,一字一顿道“皇阿玛,她才20岁。”说罢,头也不回的踏着满地的折子与碎片走了出去。
乾隆愣在当场,看着小燕子决绝的走了出去,不知是在后悔明明是最宠这个女儿的,怎么这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还是后悔,就这么轻易的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在20岁这年就逼上了绝路。
云飘和水碧焦急的等在殿外,瞧见她出来,忙拥了上去。又看见她的裙䙓上的水渍及脸上的印记,来不及惊呼,连忙给她披上披风,拥上了软轿。小燕子脚步已有些虚浮,神情恍惚,云飘喊了好几声“福晋”才得到她的回应,转了方向去宝月楼。
宝月楼前内务府的大太监正带着一群人在门口候着,正不知该如何处理,瞧见小燕子来,忙拥上去问。
云飘知道小燕子的意思,死死的守着帘子,陪笑道“秦公公,我家福晋月份大了,天气寒凉,便就这么说话了。况这丧仪内务府不是自有一套规矩,按着来便好了”秦公公苦笑道“云飘姑娘您看”
云飘抬头,才发现腊月的天气竟有一群蝴蝶绕于宝月楼旁翩翩起舞,与不远处的腊梅构成一幅奇景。煞时大雪纷飞,空气中又弥漫着浓浓的香气,五色的蝴蝶盘旋飞舞于茫茫的白色中,梅花尖那抹红更显得触目惊心又妩媚动人。
宝月楼前的人越来越多,似乎都在议论纷纷,小燕子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突然觉得肚子有些痛,忙捧着肚子坐了回去,心下已经明白。轻敲着马车吩咐道“云飘,出宫回王府”说到后边,已经有些呻吟。
云飘应了好,水碧的鞭子已经刷刷响起,马车朝着神武门奔去。不多时,便已经到了王府。留守在府里的小卓子小邓子瞧见,忙出来迎接,不由得奇道“不是说,要在宫里多住些日子吗?”
他们自紫薇出嫁后,便被调来了王府。一是避开那些人的闲言碎语,二也是在明月彩霞都跟着紫薇去往蒙古后能稍微缓和一下小燕子的思念之情。本以为格格如何也要生产完了再回来住,没想到竟然今日就回来了,一下子又是惊讶又是激动。
小燕子已经顾不上这么多,她已经被阵痛折磨的说不全话。云飘和水碧刚刚掀开帘子,便看到她坐下的软榻已经是一片潮湿,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听见了小燕子的呻吟声。却还在强忍着挤出一丝笑容安慰她们“没关系的,把我扶下去”
她一瘸一拐的走下马车,留下一道水迹。云飘一边扶着她,一边又吩咐小卓子去请太医稳婆,小邓子去唤五阿哥赶紧回来,却被她高声打断,只是只大喊了一声“不许”后,又开始呻吟起来,靠在云飘怀里喘着气,断断续续道“我与那个皇宫没有关系……不就是生孩子嘛……我自己……也可以”一句话要歇上好几下,却又是坚定的不行。几人都知道她的性子,要是倔犟起来别说九头牛,九百头牛也拉不回来,只好哄着答应她,忙把她扶进了屋里。不过好在有了前两次的生产经验,云飘和水碧也是利落的很,招呼着小卓子小邓子迅速准备好了一应物件,趁小燕子没看见,忙嘱托小卓子去鄂府请鄂夫人。生产不能无人坐镇,但又不敢拂了福晋的意思,只要请他去请鄂夫人来帮忙照顾。
也不知是不是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还是孩子真是太贴心,这次的生产顺利的很。鄂夫人得了消息急匆匆赶来的时候,小燕子感觉孩子已经快出来了。那满怀着担心与爱意的“嫣儿”一出,一声啼哭便响亮在了房里。鄂夫人一个不留神就要摔倒,还是小卓子扶住了她。
她长长的松一口气,又听见里面云飘高呼一声“天呐,竟然还有一个!”。她也说不清是惊吓还是惊喜,忙推门进了屋里。水碧正手忙脚乱的在给孩子擦身体,许是不舒服,他嘹亮的啼哭着,随着母亲的呻吟声一起涤荡在屋内。她只看了眼孩子,确定是个男孩便赶紧跑到了床榻边,平日里笑语盈盈活泼的女儿此时像是从水里捞出来般,面色苍白的紧咬着嘴里的布,随着云飘的一声声‘用力’而不住的使劲。许是她握住的手传递了力量,没几分钟,便又是一个宝贝呱呱坠地。却很明显没有她哥哥那般响亮,抱着她的云飘脸色苍白,小燕子担忧的想要坐起来,哑着嗓子道“她怎么不哭,她怎么样?”吓得鄂夫人忙拦着她“好着呢好着呢。女孩子力气总要比男孩子小一些。”虽是心底暗道,小也不该这么小,但怕小燕子再要闹出些什么,还是如此安慰道。
云飘像是才反应过来,“是是是,小格格好着呢”正迟疑着要不要把孩子抱过去,小燕子已经招手让她过去,然而仅仅看了一眼,便知道为何云飘刚刚会是那个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