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了。伴着傍晚时候稍暗些的光，染了薄薄的一地
这个时日的风似乎总是这样的凛冽，钟离盯着窗上凝结的冰花颜色发神，有些冷，他合手轻搓引出摩擦的热。壁炉的炭火被烧的噼里啪啦，殆尽后唯余灰烬的余星微明。
桌上静静躺着一枚话剧的票，细看才发现已经是过期的废票。钟离扫了眼，末了，只是走去坐下，摩挲着，将已经揉皱些的票根重新展开。
“最近新上的话剧颇受好评，微有些文人墨客的傲骨韵味，想来先生也会喜欢。”那人最后一次对他展露温柔的笑颜，似乎也是在如此冷冽的夜，只是那突如其来的雪扑在男人整齐的衣面上还是稍显狼狈
那时，立在柏树下的钟离只是盯着人被湿冷的初冬寒气冻得打着颤稍显苍白的脸沉默，最终无奈接过手中抬着给他的票子，叹了口气
“劳烦了，公子。”
拒绝了多次，今儿总算得到勉强的答复，达达利亚咧开嘴，冻的不行的脸笑的却比哭还难看。明明是来自极北之境的军队武者，竟然还抵不住这处稍显温柔的冬风，这一点，钟离总是费解。
那到时候我等着先生。
青年最后留了这样一句，将宽厚温暖的大衣搭在他身上，末了，将人送上了一边的黄包车。说来稀奇，钟离有些晕车，明明是遍缆四海而归的学子，偏偏还总是受不得工业文明碰撞下吞没慢时代的近现代产物。毕竟不论怎么说，他们这种学士人应该是走在时代最前列的先行者才是。
可钟离总是不同的，用达达利亚的话说，他就像没有被这片工业摩登时代的晦涩废气染过的云，独衷于车马慢，一走便是一生的归隐者，又像不知是哪副古画里走出来似的，古色古韵，偏偏样貌总是教人流连，但坐观罗敷。但那先生总是透着静水流深的气质，像他这种高雅人，如达达利亚这种稍稍粗神经些的家伙自然也轻易寻不到他来去的痕迹。
他们像是两个极端，一个一心归隐和光同尘的尘世，一个半生戎马厮杀于时代旋律阴影下的最前端。达达利亚没见过悠然的鸽子与弑杀的鹰和睦的情景，不过想来他和钟离现如今这种状况似乎用这两种天性不同的鸟形容也是最为贴切的。
他不需要在寻找什么，达达利亚知道。自那夜亭下暂避雪，指间夹的烟蹦出的余烬染到先生的衣角，勾出灼燃的火苗时，他就已经知道，命运的弦已然将两人的轨迹纠缠成理不清的乱麻，掩映在相视时，半是局促半是呆滞的目光里
谁也没有见过风，直到它来的时候。那时懵懂的达达利亚呼吸一滞，憋在嘴里的烟气没有畅通，薄荷的腥味便终于得逞似的涌上肺腔，呛得他皱眉止不住咳嗽。
但他还是反应灵活侧蹲下身捞了把雪，扑在钟离衣间稍稍跃然的火苗上。
抱歉，先生。达达利亚开口致歉，烟气从唇间喷薄出一些，扑在钟离波澜不惊的面上。
无妨。钟离垂头扑打去衣角化了的雪水，火苗将那长衫一点刺绣的云纹稍稍毁去。但他并不在意，就像毫不在意这个半无交集的人如是投向自己的灼热目光，比那火星还烫人。
但是风来了，幡动而也心动。仔细摸了摸，达达利亚将衣间方才买的一支干梅花送与他，还连着一根红绳挂着一枚新式的巧克力。钟离抬眸 鎏金色的眸子盯着人眯起的蓝眼睛，踌躇犹疑
“算是赔礼。先生的衣服料子毕竟是我弄毁了，给您添麻烦了。”达达利亚掏出几张钱票要给他，被人强力的按回去
“不必了，您的好意，我受不起。”钟离盯着他衣领的军章皱眉，虽换上敬语，口气却有一些冷淡，好像是含了一口雪。
到这，达达利亚习以为常的笑了笑，这种对异国军的敌意已然是家常便饭。他的手顿住，垂下去按在臂间，眼看着钟离举起那束花似乎想要扔了，但出于文人的风韵终究有所停顿，折中的将它放在一边的椅子上，再不理睬。
谁也没有在开口，心照不宣般。不多时，那雪洋洋洒洒的下起来了，黄包车的脆铃很快扰了静谧的氛围，达达利亚瞧着那先生上了车，与车夫简单低语几句。
待到钟离安稳坐好，达达利亚拦住车夫打断，给了人一整张大洋，声音不大不小的嘱咐，“送这位先生时小心些，给人买点热食，剩下的不用找了。”
“不需要，这位先生。”钟离沉声回应，然而抵不过车夫机灵收钱的动作和应承的模样
橙发青年眯眼冲他笑，末了在车加速时，冲人吹了个浪登口哨 ，“先生，下次再会 。”
伴着笑音而来的，还有一团朦胧的影，钟离接住投掷来的物舍，便见那支被他放在长椅上的梅花正安静的躺在怀里，落了几片花，显出残缺的美
方才见人把那卖花姑娘剩的几朵冻花买了时，还觉得那人可能是个心善的家伙，不过又想见达达利亚衣处的军章和挑逗他时些许登徒子的模样，钟离又忍不住皱眉，低声想哼却还是闭了嘴，傲着一股劲只得在心里暗自批判。
思绪稍稍漂浮不定，至于后来怀里被温热的吃食塞满了时，钟离才堪堪回了神。那先生无奈的抱着一袭美食，盯着被贿赂的车夫见钱眼开笑嘻嘻的模样，张了张嘴，半晌还是闭了回去。
“到了爷，还有什么需要吗？”拿了这种巨额嗟来之食的车夫稍稍有些不自在，便尽量作出十全十美的服务态度伺候着，到了宅院替人把行李热食一同提到了房门
“多谢。”钟离捏着梅花枝，眸光落在上面，末了，将那花同巧克力一起塞到了车夫的手里，接过人手里的包自己提着。
车夫盯着手里的巧克力和花也不懂，挠着头要给他。钟离笑了笑摇头，道了声缘由，便合了门。
“劳烦你这般辛勤了，这个带回去给家人吧，算作小费。”
月色光影偏正，雪落了一方院落别墅，覆上纯粹颜色。钟离踏上楼梯开了门，灯光下长衫逶迤的影子有小片灼烧后不整的残缺
他开了收音机，杂音隐去后是激昂到稍显虚伪的播报音，道着压抑时分虚伪的胜利。
“相关交接会临期间，时任至冬高层的公子将接手主要军界事务，…”
钟离点了壁炉，挑进几块木炭去控了火，火星跃然的窸窸窣窣声使注意力也分散些，惟听到公子这个代号词汇
到这，他才想起，似乎又快到了年节采备的时候。但这个时候总是不安，安和气氛最是动荡挑起的最佳时机，以往几次的混战总是挑在这种懈怠的日子
他盯着火星，皱了皱眉
一点薄荷味附在衣角似乎还有些味道，让他想起被那口烟扑面时稍稍迷茫的视觉感，和下面那好看男人殷勤过头的笑脸
先生，下次再会
钟离哼了声，最是厌恶这种军政人，换个角度，好像有些调戏他的意味
那双深海色的蓝眸可真是讨厌，偏偏盯着他看时到挺专注，像是在瞧什么了不得的宝贝物舍。被人烟的火星烧了衣服本意外之举，都道歉了却又要用钱来派人赔礼，好像故意讨他欢心似的
何必呢？
钟离想了半天，也找不出自己和那武人有什么关系来，反而更是对人产生的花花公子的印象虚空深入几分
不过，那点火还真是灼热，只消一点便将他衣衫一边烧了不少，总归也是又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烦。罢了，那点火星也成不了多大的事。钟离咬着送来的绿豆糕，末了轻轻舔唇，望着微明的月色，若有所思。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