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贤皇后富察琅嬅穿戴着整齐而华丽的皇后冠服，静静的躺在乌木漆金的棺樽之中，接受着哀哭与追忆。金棺中的富察琅嬅实在引不起雨然太多的悲伤，只有隐隐的欢喜。皇后凤座虚位以待
丧仪之中，皇上站在灵位最前面，雨然按着位序和平起平坐的慧贵妃高晞月低眉顺眼跪在皇上身后，浑身缟素的带着众嫔妃俯身叩首，起身，俯身，叩首，神色麻木地时不时流出些眼泪。行礼过了两个时辰，便是大哭的时候。
寂静的长春宫里，人人提起了精神，生怕哀哭不力，便落了个“不敬皇后”的罪名。这样的小心全因皇上而起，孝贤皇后富察琅嬅崩逝后，皇上很是哀痛，脾气喜怒无常。前两日前朝的几位大臣在丧仪上不够悲痛，皇上便大发雷霆，指责痛骂一个没落下，一个大臣惊吓无措还被皇上传了廷杖打死了。宫里现在人人自危，都夹着尾巴做人呢。
执礼太监高声喊道：“举哀——”
雨然和慧贵妃高晞月领头跪下，听着哭灵的口令放声哀哭，凄凄惨惨。皇上听见这一片片的哭声，大为不忍，驻足片刻就离去了。
雨然与慧贵妃高晞月并肩跪着，直到午后丧仪暂告一段落，嫔妃和命妇们按部就班出去休息，两人出了长春宫，才说了从早上互相行平礼后的第一句话。
慧贵妃高晞月道：“真是累着了。”
这话其实是说错了的，作为后宫表率为国母治丧，怎么能说累呢？但是雨然也不理会，只微微笑道：“是么？那妹妹待会回宫可要好好休息。”
慧贵妃高晞月微微咬一咬唇：“这声妹妹叫得好生顺口，从前彼此以闺名称呼，从来没论过年岁。但其实论年岁算，我这个做姐姐长了你两岁，该是我称你妹妹。是不是，宓妹妹。”
位分资历从来先是论时间，然后才是论年龄。雨然当了近十年唯一的贵妃，慧贵妃高晞月才挣了脸面升上来。有这个资历在前，雨然完全不以为意，轻声道：“妹妹与我都是贵妃，但是谁先谁后，嫔妃宫人都是有目共睹的。妹妹安心，这顺序乱不了。”
“你！”慧贵妃高晞月不觉隐隐含怒，别过脸去不肯再和她说话。
永寿宫和咸福宫在西长街的南北两端，若是不勤加往来，根本不算同路。雨然也不愿再消耗那些年积攒下来的交情，扶着丹心的手回去了。
雨然扶着丹心的手一路缓缓回去，差不多走回永寿宫一带，却见嘉妃金玉妍挺着个不小的肚子从启祥宫的大门出来，有意无意地对雨然示以讨好的笑容。
雨然向来和嘉妃金玉妍不太合得来。登基初期嘉妃金玉妍下朱砂一事，雨然秋后算账可是狠狠整治了嘉妃金玉妍。嘉妃金玉妍失去的第一个孩子固然是玫嫔白蕊姬负直接责任，雨然藏在其中也为玫嫔白蕊姬和仪嫔黄绮莹的报复大开方便之门。
现在国丧期间，嫔妃妆容只许轻敷粉黛不许浓艳，嘉妃金玉妍脸上细看还留着淡淡一条像是纹路的痕迹。雨然每每看到这个痕迹，都能多给嘉妃金玉妍一个好脸色。反正嘉妃金玉妍身份只是北国玉氏的贡女，对雨然毫无威胁。不害雨然，雨然倒也懒得搭理她。而嘉妃金玉妍这些年生一个阿哥被寿康宫太妃抱一个去抚养，也不敢不谨慎些行事，顾忌着雨然是贵妃不敢不尊敬。
突然嘉妃金玉妍笑得这么让她肉麻，雨然倒是有些许诧异，客套了一下道：“嘉妃，下午还要为孝贤皇后举丧，你怀着身孕辛苦，怎么不歇个午觉呢？”
行礼如仪，侧头道：“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孝贤皇后的丧仪，大事当前，臣妾又不是那等没心肝的人，自然睡不着觉。孝贤皇后不在了，后宫诸事皇上几乎全交给宓贵妃姐姐打理，臣妾自然要以宓贵妃姐姐马首是瞻的”说罢上前扶住雨然的手臂，娇声道：“宓贵妃姐姐，咱们一同走走吧。臣妾总要送您一份大礼，才好显出臣妾对您的心意不是。”
雨然被恶心的一个激灵，但不认输的性子还是胜过了远离的冲动，蓄了浅淡的笑意扶起嘉妃金玉妍的手臂道：“那姐姐可是很期待妹妹的大礼呢。”
瞬间，嘉妃金玉妍面色别扭，忍不住干呕了两声作势就要吐出来。
嘉妃金玉妍带着随意往慈宁宫后花园而去，走到一个重空置的房舍后，听得前头宝华殿院角有窸窣的低语声。
嘉妃金玉妍摆了摆手，让丹心瞧瞧上前看看谁在说话。
丹心不愿被嘉妃金玉妍驱使，可是雨然都点头了，她便贴着宫墙悄悄上前，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看清了人才过来回禀：“是大阿哥和大福晋。”
雨然好奇道：“他们不进去给哲悯贵妃行祭礼，躲在这干什么呢？”
“这奴婢就不知道。”
嘉妃金玉妍笑道：“眼见为真，耳听为实，臣妾认为，这听墙角还得自己亲自听才有趣呢。”
听壁脚其实是个不错的消遣法子，左右没什么事，雨然一时好奇，便也走了过去。
大阿哥永璜和嫡福晋伊拉里氏寻了一个僻静角落说话。
伊拉里氏温声软语劝道：“爷累了这么些日子，面色憔悴。阿哥所旧居里妾身已经准备了热水，爷回去敷敷脸也可以舒服些。”
大阿哥永璜不耐烦道：“不用弄这些，我就是要仪容不整，面容憔悴才好，能显出我对孝贤皇后的孝心，也叫孝贤皇后的沙济富察氏看到爷的价值。哎，你个妇道人家也不懂，我不和你说这些了，我得赶紧去孝贤皇后灵前守着。我是长子，这一时半会儿缺了旁人尚可。皇上的长子不在，像什么样子。”
伊拉里氏心疼的看着大阿哥永璜道：“爷这辈子就是被长子两个字困住了。您不是铁打的人，但凡多歇一歇又怎么了？一头忙着孝贤皇后这里，一头还要见缝插针往宝华殿那里嘱咐额娘的生祭，妾身看着都替爷感到辛苦。偏偏娴常在那里也不安好心，您是不知道，她私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安插了人进咱们府里，托人跟妾身说娴常在是您曾经的养母，好歹得顾着她的面子。妾身反应过来吓出一身冷汗！”
大阿哥永璜冷笑道：“我为什么要顾着她的面子？她没有亲生孩子前连养母的情面功夫都做不好，有了儿女后更没把我当回事。我现放着富察氏那边的亲戚不去走动，干什么去帮她求情。说到底她是乌拉那拉氏，爷身上留着富察氏的血，能抚养爷几年算她的福气了。还有你，你只出身伊拉里氏，小姓小族。历来皇子所娶的正室福晋多出自满洲八大姓氏，要不是纯娘娘多嘴提起我的婚事，皇阿玛怎么会给指了你这么个小姓的福晋。皇子成婚是找个位高权重的妻族最重要了。可是你，你唯一有用的就是你嫡妻的肚子了，却偏生赶上了孝贤皇后去世，这下守孝三年我怎么让你生出我的嫡长子、皇阿玛的长孙。”
伊拉里氏赧然道：“都是妾身的不是，帮不上爷什么忙。”
大阿哥永璜道：“你帮不上忙也罢了，凡事终究是要靠自己的。左右孝贤皇后又不是你害死的，她在我小时候她也不疼我，差点把我害死在阿哥所。她死了也清净，否则有她一直拼着性命生嫡子，爷半点没有爬上去的机会。”
伊拉里氏思忖着小心道：“只是后位，左不过是落在宓贵妃、慧贵妃之间，妾身看许多命妇都赶着巴结她们。爷要不要看好了下注？”
大阿哥永璜道：“谁都不下，说来我也是贵妃之子，凭什么去捧她们。要不是我额娘早逝，我才不会什么前程都要靠自己去挣，这么命苦呢。皇阿玛的两个贵妃都是有子有女的，宓娘娘四子一女，慧娘娘一子一女。皇阿玛重嫡，要是为了嫡子扶了宓娘娘当了皇后，她的四个儿子成了嫡子，爷真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慧娘娘……说起她，我当初就后悔！我当初选养母，怎么猪油蒙了心选了娴常在，现在到底是吃亏了。慧娘娘当年有家世又没儿子，我那时眼光不行，不信了慧娘娘会真心对我好。如果当年选了慧娘娘，今日我就能借着抚养之情，哄哄她多向皇阿玛提着我是长子，有高大人这个重臣在，来日夺嫡多些胜算，凭什么永琼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凭着投胎好就生生夺了我的助力。”
伊拉里氏道：“爷，您别气，后宫里的娘娘靠不上，咱们还可以看看太后呀。太后素日也很疼您这个长孙的。”
有片刻静寂，大阿哥永璜笑道：“我姑且是皇阿玛亲生的，但皇阿玛可不是皇祖母亲生的。没有一丝血缘关系，皇祖母疼我，谁知道真假呢？不过是彼此看着还用得上，多多利用罢了。我在这宫里长到这个岁数，难道还不懂这些？什么亲情孝义，都是假的！只有当上太子，大权在握，才是最真的。”
似乎是伊拉里氏唯唯诺诺的应答声，大阿哥永璜长长地叹了口气：“手头事多，傍晚得闲，我得去宝华殿上香祝祷，今儿是额娘的生辰。”他似是有些哽咽，“额娘走的可怜！”
伊拉里氏道：“爷且忍耐些，别提这个话了。额娘人虽不在了，生辰忌日，妾身也该尽孝。一早宓娘娘与嘉娘娘都让人送了祭礼过了，都是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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