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必行握住他那件外衣，一咬舌尖，勉强自己冷静下来，率先结束争吵低了头：“林，我……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静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压在喉咙里：“那你是哪个意思？”
陆必行的嘴唇抿成一线，撑在膝盖上的双手扣在一起，十指不断地彼此折磨。
成年男性的脸或多或少都有棱角，但以前，陆必行的骨骼外包着一层薄薄的皮肉，比“婴儿肥”要薄很多，不是那种没长大的少年相，却又恰到好处地给骨头镀了一层柔光，因为眉目舒展，嘴角总是往上翘，就显得格外温柔多情。
但也许是芯片加速了他的新陈代谢，也许单纯是累的，那一层薄薄的皮肉如今只剩下皮，棱角变得明显，连五官都因为轮廓加深而锋利了起来，不笑的时候，竟有了一点不怒自威的意思。
林静恒后退了一步，靠在会客厅一侧的墙上，闭了闭眼。】
“可急死我了，陆总长，咱都低头了，就低的彻底点呗。”图兰把自己急的直跳脚，这种道歉道一半，就跟吹灭的烛火复燃一样，照样凶狠。
陆必行苦笑。
哪里有那么简单。
这是陆必行和林静恒两个人之间一直存在的问题。
世人大多会自欺欺人的掩盖问题，仿佛这些问题就会被尘封，但是有些问题不是不提就不会爆发，积压的越深越厚，爆发出来的时候就越恐怖。
但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陆必行喜欢笑，他也非常清楚刻意的笑和发自内心的笑并不一样。
为了林静恒，他努力向着曾经的样子回溯，也用笑容让林静恒稍稍的吃了一颗定心丸。
使得林静恒误以为*陆必行在他面前已经放松很多了，甚至升起了一点宝贵的好奇心，才会主动对哈登博士施以坑蒙拐骗。
就像那天远征队成功穿过玫瑰之心时，地面支持部门全员沸腾，陆必行混在人群里，远远地冲他比了个拇指……
那一刻，林静恒甚至还以为，他已经渐渐修复了那条通往过去的路。
空间里寂静无声，没有人知道这个局面该怎么破掉。
林静恒和陆必行都不是普通人，这才是最重要的也是最尖锐的问题，也是一切的源头。
林静恒手握着第八星系乃至整个八大星系的命脉，他生于沃托长在沃托，又守护沃托三十余年，故作轻松割舍的痛楚并不是靠联盟的腐败就能够抹平的。
而第八星系的人民是陆必行要守护的，他想让第八星系独善其身。
本来相安无事，却被来自联盟的声音突如其来的打断了。
陆必行环顾四周，大家都在沉默，到了他需要刨白时候了，“我来说说吧，我和静恒之间的矛盾其实很早就有。”
薄荷有点迟疑，“可是，您和统帅一直都很和睦啊...咱们第八星系自治独立，军政分离，您二位之间即使有公事上的问题也应该很好解决的啊。”
陆必行摇摇头，“你们都知道在危险的时候把静恒当做支柱和护盾，他怎么可能是那么简单就能脱离开联盟的掣肘。”
“那倒不是，我不是跟着你回来了吗。”林静恒开始拆台。
图兰听的津津有味，不要命的打断林静恒，“老大，你别插嘴，让陆总继续说。”
林静恒：要造反！
陆必行摁着林静恒的手，缓慢的挪动手指，直至十指相扣，才弯了弯嘴角，“我俩的矛盾很早就有了，你们之前也都看到了，有三件事情，要不你们猜猜？”
黄静姝掰着手指头嘟囔，“没什么冲突啊，变种彩虹病毒算一个吗？”
陆必行点点头，带着点赞扬，“但这个不是最初的问题，我们最早的那次应该就是在臭大姐基地开始的...源异人你们还记得吧。”
“别提那个恶心人的垃圾。”林静恒皱了皱眉。
“好，都听你的。”陆必行朝着林静恒笑了一下，立马转移话题，“那个时候静恒跟我约定了三个月的期限，如果自卫军还是烂泥扶不上墙，那结果就是他会召唤白银九，抛弃掉基地里的千万人渣。”
“这个我们知道，但后来不是成功了吗，咱们皆大欢喜啊。”斗鸡傻愣愣的，面对太复杂的事情他有些懵，那个时候大家抵御了海盗，虽然有损失，但总归大部分人都活了下来。
陆必行有点感慨，“可没有这么简单，那个时候要不是凯莱亲王阿瑞斯冯正好因为源异人的死，发现了基地，横插一杠，冲突就起来了。”
“其实我感觉就算那个时候，统帅也不会…”不会轻易放弃那么多人。
陆必行到现在其实也不确定当时的情景下，林静恒会怎么做，“那个时候我进退维谷，我真的不知道该站在哪一边。”
“陆校长。”还在墙上自挂东南枝的湛卢突然开口，“其实当时先生也在纠结，他一直在等您，当时如果您开口，根据先生对您的纵容，我认为先生是会同意的。”
“湛卢！闭嘴！”林静恒没想到最后是被这个人工智障摆了一道。
湛卢挂在墙上继续装死。
陆必行似乎很早就知道了，但眼睛里还是迸发了惊喜的光芒，“我们都为难，我没有理由为了自己的舒心而让静恒处在为难的境地。”他当然知道林静恒其实就是嘴硬。
薄荷手指绞在一起，有点不好意思，“我当时还质疑过统帅，为什么私自决定了别人的生死。”薄荷苦笑一下，“现在想起来，那会儿也是天真的可爱，没有保护自己的手段，谈什么自由和生命。”
陆必行给了薄荷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安慰这个小姑娘，“年轻人嘛，我年轻的时候不也这么冲动吗，怎么说来着，算是个满脑子奇思幻想的中二少年。”
“陆总，那我知道了，第二次就是变种彩虹病毒，是您在担心如果控制不住或者没有抗体，统帅会不会下令让图兰将军带着白银九离开第八星系，您好像还问过统帅会不会…”黄静姝头脑转的很快，迅速捋清楚了陆必行的想法。
陆必行捏了捏林静恒的手指，得寸进尺的顺着手臂向上滑动，被林静恒的一记轻拍打回原形，正色回道，“对，他跟我说他会，可我不信啊，本以为我们会验证一下，死神却先一步停下来脚步。”
“那第三次呢？”白银十卫的几位将军大多是老大粗，弯弯绕绕一多就开始头昏。
“第三次就是静恒身份暴露的时候，那个时候我提出炸毁跃迁点，其实静恒并不同意的。”陆必行向林静恒身上靠过去，“他还是联盟的林上将，静恒当时没有明确反对封闭八星系，不过是因为他手上只有一伙虾兵蟹将，而联盟的那些人都在逼迫他。”
“老大那个时候传信给我们说让我们捍卫自由宣言，那个时候如果让我们过去…”是不是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白银十卫的几位将军也很清楚，这不可能。
那也就不是林静恒了。
陆必行看着林静恒险些为联盟而死。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他当时再敏感一点、想得多一点，是不是就能看见到那条影影绰绰的命运之线，看见他们两人之间深刻到根系的裂痕？
“命运给了我多次机会，我没当回事，那次却是狠狠的给了我一个耳光。”陆必行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想要两全的人没有错，但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个事情也要铭记。
林静恒用力的回握了那双相扣的手，对方也给了回应。
【两个人彼此沉默良久，方才沸腾的气温渐渐降下去，像是流火掠过，灰烬将熄。
会客厅门上的电子时钟一秒一秒地踱着步，那一寸的光阴长得近乎惨烈。
陆必行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地说：“不吵了好不好？听我说句话。”
林静恒不置可否地垂目看着他。】
“终于肯好好谈了，说开了就好了。”黄静姝说出来老母亲操心儿子的即视感。
两位大佬之间的故事真的太复杂，权利和阴谋都是他们想在一起的阻碍。
这是凡人恋爱感受不到的滋味。
【林静恒仰头靠在墙上，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天花板的纹路简洁而雅致，没有多余的情绪和表达，是个标准的总长会客间。
“我以前觉得，只要有一口气在，有个人我就非见不可，有个地方我非回不可，有个承诺也非践行不可，所以不敢死，我得从缝里扒出一条生机，把意识粘在残余的精神网上也不敢消散，借着小行星公转到近日点时那一点恒星风暴的扰动也要醒过来。我还得装失忆、装傻、装温柔，就为了从海盗手里骗来一点喘息的余地……装的时候，甚至不敢仔细想，这个‘海盗’是我亲妹妹。”
林静恒说到这，突兀地闭了嘴，隐约觉得后文伤人，不该说。可是那些话就像呕吐时酸水已经涌进了嗓子里，实在是忍不回去，林静恒差点把牙咬碎，才屏住了下文，没想到没来得及自己消化掉，陆必行就忽然接话说：“你‘以前觉得’，那现在呢？现在觉得，这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对吧——你想这么说，我看得出来。”
他太擅长察言观色了，一眼扫过去，就把林静恒憋回去的话强行拖出来，摊开在两人面前。】
“等会，老大！你之前不是还跟我说这辈子非陆总长不可么，现在可不能因为一时生气就把陆总甩了啊！”图兰看了他俩太久，深觉自己脆弱的心灵承受不起这种破镜重圆还要再碎一次的折磨。
林静恒也很佩服她的脑回路。
“哎，静恒真的很难，被伍尔夫算计，又被自己的亲妹妹算计，他只是想活着回到必行身边，何至于受这么多苦。”纳古斯统帅泪腺一开就绷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身边的老战友身上蹭。
成功收获了周围一圈人的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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