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仙不敢相信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会从江子城的嘴里说出来，在他的印象里，江子城向来心怀天下，忧国忧民。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说了，我现在只是你的哥哥而已。”江子城走到江临仙的身后，为他将发冠摘下，这样的场景让他不禁想起，江临仙弱冠之年是自己给他带的发冠。
“要不要喝点酒，我们有整夜的时间好好谈谈，哥，也好久没有好好看看你了。”
江子城将自己准备好的酒放在桌上，等江临仙换上便服，两人喝了一会儿才开口。
“临仙，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对外人而言，你是好人，但是对我而言，你不是。”江临仙喝了口酒思索了一会儿，“哥，你对所有人都好，唯独对自己，对我都心狠。”
“因为我总是自以为是地把你丢下吗？”
“是。”江临仙不假思索地承认，“算上这次，应该是第三次了，我也习惯了，以后估计还会有五六七八次，具体多少次，谁知道呢？。”
“哥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好吗？”
“好，我相信你，反正每次都是这样，骗了我一次又一次，我也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不怨你。”
江子城看着江临仙一口一口地喝着闷酒不语。
“不是说谈谈吗？难道只是道歉，如果真是这样你可以走了。”
“临仙，刚刚我说离开这里是认真的，绝不是戏言。我今天和青玉聊过了，现在我只想知道，如果你现在跟我走了，你以后会不会后悔？”
“你以前就说过，你是因为我的存在，才胸怀这个世间，同样，我也是。”江临仙认真地看着江子城，“哪怕你说我自私也好，愚蠢也罢，我这个人就懂一个道理，不能辜负对我好的人，而这个人就是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包括你对我的期待，你对我的教导，还有很多很多，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能理解。”
江临仙想要给自己勇气，又喝了杯酒继续。
“反正你是除了母妃，对我最好的人，以前小，我没有办法保护母妃。所以现在我只能尽全力去保护你，真的，哥，你不能再离开我了。”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呢？”江子城很少听江临仙提楚皇妃，也不知道江临仙在压抑自己。
“我也知道你心里也因为母妃的事情耿耿于怀，觉得自己亏欠我，所以我更不能说，我不能把这个作为枷锁去左右你的生活。”江临仙突然想起刚刚的话突然苦笑了下，“很可笑吧，说不想禁锢你最后还是一直把你留在我的身边，所以，如果准备好离开就不要再回来了。”
“你是我的弟弟，我不回来，我去哪里呢？”江子城摸着江临仙的脸颊，自己真的很久没有好好看看江临仙，眉宇间仍有着熟悉的感觉，但也有些陌生，可是自己还是忍不住去亲近照顾这样一个人，“临仙，不要勉强自己，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是什么身份，我都是你的哥哥，会有一个怀抱一直等着你。”
江临仙摇摇头：“哥，可能我是那个人的亲儿子，骨子里就有病，就像那个人一样，如果得不到就毁掉，我害怕我以后也会这样，你还是走吧，娶妻生子，过你想要的生活。”
“我？我生来就在皇家，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娶妻生子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太奢侈了，我不要了。”童年生活给江子城的阴影太大，他已经不知道如何去教育孩子，与妻子相处，与其接触这样陌生且恐惧的生活，不如呆在自己的舒适区，与友人把酒言欢度余生，反正自己也不想被谁铭记，只想最后化作尘土随风散去，就好像自己从来没有来过。
“哥，你是不是……”曾经答应我，所以选择自己一个人陪着我。
江临仙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虽然听起来像是戏言，一句玩笑，但是这是真的，就像自己的玩具不愿意和别人分享一样，害怕被别人抢走，之后这个玩具就再也不会回来一样。
“不是，我自己的决定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江子城没有让江临仙把话说完，“临仙，说说你和青玉的打算吧。”
江临仙先是愣住了，他没有想到江子城那么快就知道了，而且他也没有想好怎么去解释，尽管他自己清楚原因。
“江临仙，给我一个说法，不论对错。”江子城一般不会喊江临仙全名，如果喊了，那就不是简简单单地聊天，是真正得决定，一个对两人都很重要的决定。
江临仙明白江子城不会轻易罢休，他的手紧握，之后又松了松，然后又是紧握，就这样重复了几次，他深吸了口气，抬头看着江子城，眼眸中有着坚定和少许的无奈。
“哥，我讨厌皇宫，生于皇室我觉得我的血都是脏的。谎言，残暴，血腥，固执，抢夺，毁灭……这些似乎都是那个人留给我的，我觉得恶心，我不想让它继续下去。”江临仙再一次提起了江终裴—这个两人都不愿提起的人。今晚江临仙将自己看似修复的伤口彻底撕烂，看见了里面仍旧白骨森森，血淋淋的。
“我害怕自己成为那个人，我害怕自己的孩子最后都成为那个人。父不成父，子不是子，明争暗斗至死不休。”江临仙在江临仙的目光下喝了口酒，“很熟悉对吗？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更重要的是，没有人教过我正常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我不会。哥，你能告诉我什么是正常的生活？”
这一次江子城语塞了，他想要开口但是他也不知道答案。那么多年自己一直都是在生死间徘徊，刀尖上舔血似乎对自己而言就是“正常”，但是这个“正常”就是最显著的不正常。
“哥，青玉和我们不一样。青宗主和……姑姑教会了他许多，亲情，爱情，保护，奉献……很多很多，我们从来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这些都有温度，这些都是一个正常人需要的东西，也是一个君王真正需要学会的东西。所以，青玉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我为百姓做的最后一个决定。”
“你问我会不会后悔？我的答案也很明确。不后悔。”江临仙伸手抹掉眼角的酸涩，“我不能选择出生，但是我可以选择余生。哥，你愿不愿意原谅我的任性，陪我云游四海，归隐山林可好”
“我不会拒绝你，而且一直如此从未改变。”
江子城其实自己心里清楚，江临仙对他而言一直都不是弟弟那么简单，更多的是心心相惜的沦落人，他宠着护着江临仙又何尝不是在宠着护着曾经的自己，只是似乎自己的努力并没有改变什么，但又似乎也改变了什么，一人的孤寂变成了二人的救赎。
二十年后 玄都
“你和大哥一走就是三年，除了给我们飞鸽传书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你们到底在哪里游山玩水，兴风作浪啊。”青玉也是很久没有见着两人，除了三年间两人偶尔回来，几乎就没有其他关于两人消息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
“这个你管不着。话说江岚，什么时候下朝？”岁月留下了痕迹，却英姿仍在，江临仙依旧还是那个江临仙，没事挑事，有事……江子城帮他兜着。
“还不是你们这群好舅舅给他的好差事，未及弱冠就要和朝上那群老不死的斗。”青玉嘴也没闲着。
“反正你现在想反悔也来不及，怎么说他身上也有着江家的血脉，所以怎么着也要尽尽责。”江临仙继续煽风点火。
青玉拍了下桌子：“不是，你们把江岚弄走就算了，现在青辰怎么也进去了！”
“我让他去的你有意见？”在一旁的花恋突然出声，“梦魇暂时还没有合适的领导者，青辰正好可以去磨练磨练，顺便还能帮江岚镇镇场子。”
“可是元夕宗……”青玉遇上花恋再有底气也变得没有底气。
“元夕宗不是还有你吗？”花恋没有看青玉。
青玉刚才想要脱口而出的反驳又咽了回去，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决定还是夸自己的媳妇：“恋恋说的对，小兔崽子就该弄出去多经历经历。”
“哥 我就说，只要娘在爹就不敢造次。”
青辰和江岚一起进门，要说性格方面江岚更像青玉，洒脱肆意但又稳重知事，青辰与其说像花恋，不如说像江子城，温润如玉却又谨慎多谋。
青玉哼了一声表示不满，眼睛扫了一下四周，发现江子城不在：“大哥人呢？”
“不知道，说有事出去了。”江临仙也突然意识到江子城出门时间好像长了点，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爹，伯父说他在当初的文武大会的山谷等你们。”青辰传达着江子城的意思，“说一切准备就绪，人到了就好。”
众人皆是一愣，问青辰江子城有没有说其他的，青辰也只是摇了摇头。
一日后 围猎山谷
“哥，我们到了，你人在哪里？”江临仙在山谷间喊了一声，他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和从前一样，仿佛回到了二十三年前。
“恋恋之前你是在那里答应我。”青玉指了指悬崖上，之后有指了指小树林，“然后又在这里拒绝我的，你还记得吗？”
花恋怎么可能记不得，她的爱情就是在这里生根发芽的：“阿玉，你是翻旧账？”
“不敢，那些都是考验，而我满分通过。”青玉亲了一下花恋的侧颜，为现在的生活感觉很满足，一妻，二子，三餐，四季，平平淡淡才是幸福。
“大家都到了。”江子城从侧面的山洞走了出来，这个山洞江子城和江临仙最熟悉，是两人真正和好的地方，“临仙，昨日休息得可好？”
“凑合。”江临仙径直走了过去，在江子城身上闻了闻：“你昨天就在这里休息的？”
“嗯，把老朋友带过来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兰序和花蝶吧。”
江子城领着众人走进了小树林，先是发现了一个新的居所，之后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就看见了墓碑。
“花恋，我把他们迁过来你没有意见吧？”江子城从花恋颜色中看到了怀念和感动，“以后你想姐姐姐夫就不用再走很远了。”
“嗯。谢谢。”花恋轻轻摸清眼角的泪就带着青玉去墓碑前上香，说说话，告诉花蝶兰序，自己很幸福，在她不知道的角落，一个蝴蝶落在兰花之上，随着风轻轻摇晃。
“哥，这就是你答应我的隐居之所？”江临仙将手搭在江子城的肩上，语气懒散，像一只被顺毛之后伸懒腰的猫，“你怎么想到这里的，那么偏僻，嗯？”
“没有那么多原因，只是觉得这里适合，而且你也会喜欢而已。”江子城顺手就捋了捋江临仙的后背散下来的头发，自从离开皇宫，肩上的担子就和头发一样泄了下来。
如果说年少的依偎取暖是生存的唯一之举，那么山谷之时的释然交心便是注定余生同行的救赎。
“哥，如果累了，好像在这里也不错。”江临仙将头靠着江子城肩上，闭着眼就像睡着了一样。
两人静静地站在一起，感受着熟悉的环境，聆听身边人的呼吸，他们终于有家了，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还有了等他们回家的人。
——番外结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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