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宋兆的24岁生日。
两年前她在卑尔根国立艺术学院建筑学系顺利完成学业毕业。
同一天她离开了挪威回到淮南。
淮南,淮河之滨的一座小城,总是温热伴着湿凉。
宋兆就是在这里弄丢了宋钰,但却在这里重逢。又在这里弄丢宋钰,往返反复。
就算他们曾经天各一方,她也还是有信心能够再次找到他,可是这一次她连仅存的一点信心也没有了。
宋兆和宋钰出生在同一天,他们是双胞胎。但宋钰比宋兆早出生十分钟,所以他是哥哥。
宋兆出生的时候,圆圆的脑袋,藕节似的的小臂,白嫩嫩的脸蛋,讨人喜欢的很。
相反,宋钰瘦巴巴的,远远不及圆滚滚的宋兆,身体也一直很虚弱。
同龄人都去上幼儿园了,小宋兆也是,可是宋钰却不行。他只能待在家里,从出生以来他去过最多最远的地方就是医院。四岁的小宋兆羡慕哥哥可以不用上学,她也想和哥哥一样每天都在家里看动画片。但是哥哥总是不理她,四岁的小宋兆说她最讨厌的人就是哥哥。
幼儿园里流着鼻涕龙的男生抢她的牛轧糖的时候,她总是告诉他们她有一个哥哥,她哥哥很厉害,可以把他们都揍哭。
才不是这样,宋钰总是生病,总是去医院。小脸惨白没有血色,妈妈不让他出门,出门吹风他肯定会感冒。
宋钰身体一直不好,从出生起就是这样,医生说这是母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不好治,只能更加小心的呵护养着。
宋兆每天放学回家都能看见宋钰坐在阳台的木椅上,小小的人儿脸上总是挂着一层阴翳和不明所以的低落,对小宋兆还是不搭理。
先前总是阴雨绵绵,今天难得放晴,久违的好天气。
宋兆今天举手回答问题,老师奖励她一块白色的雪花糖。宋兆没有吃过这种糖,妈妈是牙医,不准她吃糖果,告诉她吃糖会蛀牙,小宋兆害怕牙里会长小虫,所以她很少吃糖。
但是同桌的小女孩说这种糖又软又甜,小小的宋兆馋极了。
小宋兆正准备撕开糖纸,突然想到妈妈不仅不允许自己吃糖,也不准宋钰吃。
宋钰总是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好可怜,他一定也没吃过这种白白软软的糖。想到这,小宋兆又把糖放回口袋,她决定带回家给宋钰吃。
同桌女孩说吃了糖,心情也会变得甜甜的,心情甜甜了就会笑得甜甜的。小宋兆想宋钰吃了肯定也会笑得甜甜的,她光想想宋钰笑着的样子就开心,咧着嘴笑了好久。
今天放学照例是隔壁安奶奶顺路捎她回家的,小宋兆坐在安奶奶自行车后座,抱着安奶奶的腰昏昏欲睡。
到楼下了,安奶奶停下车,宋兆一个激灵就醒了。她抬起头发现阳台上没有人。
今天太阳这么暖和,宋钰不在阳台晒太阳吗。
她匆忙和安奶奶说再见,就往楼上跑,差点摔跟头。
门没锁,留着逢,推开门,看见妈妈在厨房忙碌着。宋兆换上拖鞋,小书包还没来得及取下就往阳台跑去。
阳台上没人,原本放在阳台上宋钰的躺椅也不见了。宋兆冲进宋钰的房间,里面除了该有的家具,其他的一无所有。
宋钰去哪儿了?小宋兆红了鼻子,眼角也被慌乱和急躁染红了。
宋兆跑进厨房,轻轻捏着妈妈的衣服,抬头小声的问:”妈妈......哥哥还会回来吗......”
苏棠没有回答她。小宋兆也没有过多纠缠她,捏了一会儿她的衣角,知道妈妈不会回答她了,就松开了衣角,回到客厅拿出口袋里的雪花糖扔进了垃圾桶。
苏棠看着客厅里坐着的小女孩,不禁鼻头一酸。可是她能怎么办,她连办法都没有,宋钰跟着她,不管是精神上还是金钱上都得不到任何慰藉。
宋钰走后的一个月里,宋兆一直在发高烧,意识也模模糊糊,只有嘴里一直念着哥哥。
一个月之后,宋兆情况好转,苏棠给她办了出院手续,把她带回了家。
宋兆被妈妈牵着进了屋,换好鞋,站在客厅望着宋钰的房间。房间门被苏棠上了锁,小宋兆知道妈妈锁住了关于哥哥的一切。
没有宋钰的时光,过得又快又慢。对于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来说忘记太容易。
可是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女生来说忘记太难。
十二岁那一年的暑假,多年后的宋兆清晰的记得那一天就是她迷乱的起点。
小学毕业不过是一群即将长大的孩子们的又一次放纵自己的借口,宋兆也是。
宋兆同之前就约定好的朋友疯玩了一天,傍晚了,怕苏棠又唠叨才不情愿回家。
今天苏棠不上班,说好今天家里会来客人,特意嘱咐让宋兆早点回家。宋兆谨遵母旨,今天回家的时间比往常都要早。
今天玩得有些累了,爬楼梯也没有以前轻松,爬到家门口,手扶着门把喘着气。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
宋兆随意踢掉帆布鞋,没穿拖鞋,打着赤脚就准备往沙发上躺,根本没注意玄关还放着一双不属于这里的一双白色板鞋。
刚出玄关,宋兆就看到阳台上站着一个男生,逆着光。或许是注意到她的视线,缓慢转过了头,男生很高,挡住了阳台照进来的阳光,所有光都打在了他的背上。
宋兆愣在原地,眯了眯眼睛,张着嘴巴呼着热气。
眼前陌生的男生,让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了门。她闭了嘴巴,转身拿起鞋柜上的钥匙就准备往门外跑。
手还没摸到门把,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开门的人是苏棠,手里提着一大袋东西。苏棠看着宋兆这副大汗淋漓的鬼样子,气不打一出来。
”给我滚去洗澡!”
宋兆还没来得及跟苏棠狡辩,就被推进了浴室。
路过宋钰的房间,宋兆发现门上的锁不见了。宋兆突然意识到阳台站着的那个陌生又有点熟悉的男生是谁了。
宋兆脑袋一片空白。许多年前哥哥离开的沮丧和难过又一下涌上了心头,那个离开连道别都没有。
宋兆慢吞吞洗完了澡,换上苏棠拿进来的干净衣服,把头发略微擦干就开门出去了。
她站在浴室门口,看见宋钰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将头埋在手心里,像睡着了。
苏棠在厨房准备着晚饭,今天晚上肯定做了蒜香茄子,宋兆闻到了香味。
宋兆倚在厨房推门上,等着苏棠做好晚饭,她早就饿了。
她帮着苏棠把饭菜端上餐桌,乘好米饭,三碗。
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接过苏棠递过来的筷子,头也不抬地扒着饭。苏棠叹了口气:”阿钰,过来吃饭。“
”好。“
果然过了这么多年声音都完全变了,宋兆想。
宋兆以十二年以来最快的吃饭速度扒完了碗里的米饭,把自己的碗筷放进厨房头也不回的进了房间,还锁了门。
苏棠看了眼宋钰,发现他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死丫头这臭脾气也不知道是随了谁,阿钰别放心上,她只是别扭,你回来她其实是高兴的。“
高兴吗?那她为什么一直不看他?她明明一直在怪他。
”嗯.......”
宋兆锁了门就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她不知道为什么宋钰当初突然离开,现在又突然回来。妈妈对此好像没有任何疑惑,就像是早早就知道这件事。
自宋钰离开后,宋兆没有追问苏棠为什么哥哥会走,也不问哥哥还回不回来,哥哥去了哪儿。宋钰的离开从来没有成为母女的话题,宋钰也是。
宋兆不提宋钰,苏棠也不提。那个时候的小宋兆想哥哥一定是去爸爸那儿了,爸爸从来没有和他们一起生活,从她记事起她就知道她的爸爸和别的小朋友的爸爸不同。
那个时候她和宋钰见到爸爸的机会很少,从很小她就习惯了没有爸爸的生活。她的生活里只有哥哥和妈妈就够了。可是有一天哥哥也走了。
她躺在床上,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进脖子里。
所有人都以为她从来没有因为宋钰的离开而悲伤,其实不是的。没有人知道,连苏棠也不知道,宋钰离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天晚上她都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哭。怕被妈妈发现,她只敢小声的哭,也不敢用被子擦眼泪,怕眼皮越擦越肿。
那样小的宋兆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心痛,她只知道她一想起哥哥的离开就喘不过气,眼泪也不受控制地一直掉。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妈妈没有因为哥哥的离开伤心?只有她一个人这样,一个人这样难受。
或许就是时间淡化了宋钰的面容,随着年纪不断地增长,宋钰的样子在她的脑海中越来越模糊。渐渐地宋钰的样子和声音都快被时光海冲刷殆尽了。
床单被泪水打湿,宋兆的哭泣连声音都没有。她好想哥哥,好想好想。就算她快忘了哥哥的样子和声音,但是七年里她没有一刻停止过想他。
她多想哥哥回来,可是她又那么害怕,害怕重逢的下一刻又是分别。
少女的心里滋生着一根一根狰狞的藤曼,一寸一寸地绞紧她的心脏,她疼的快透不过气了。
........
神女会告诉她五岁的你是因舍不得哥哥的陪伴才会难过,那现在呢?
神女还会告诉她她的难过是因为什么吗?
不会了。
最初的想念也早已变了质。
神女只会谴责她。
.........
谴责她那颗肮脏的心脏。
少女的心事就像摔得粉碎的白玻璃,握紧了就只能任由玻璃渣扎破手心,血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浓烈的血腥味依然会飘满整个房间。
原来她才低着头,连直视他的勇气都没有。
是懦弱吗?
不是。
是心虚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