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老旧家属楼的防盗门在她面前打开,正是炙热酷暑的季节,这个“家”中的餐桌上放着几盘菜,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但却特别下饭的样子。
昏黄的灯已经亮起,一个温婉而又沧桑的女人端着米饭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对他笑道:“离歌啊,放学回来了?赶紧洗手吃饭吧。”
陆离歌愣了三秒钟:“妈?”
这时候温婉的女人抬起头:“是啊,最近高三嘛,妈妈怕你学习累着了,给你炖了鸡汤,想要给你补补身子。”
餐桌上刚刚炖好的鸡汤还在“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鸡腿和鸡翅却早已被妈妈细心地各自挑出一只,盛在了她碗里。
陆离歌陷入沉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感觉一切都那么自然,她有点心虚:“还好啦。高三嘛,总是要辛苦一点的。”
旧的世界仿佛破碎了,而新的世界已经降临,过去已被尘封,那些深沉记忆都不再拥有。
陆离歌,17岁,省重点高中的高三学生,一切都像是平凡而又耀眼的模样。
平凡的是她的家世,别人有的,基本上她都有;别人没有的,陆离歌也都没有。耀眼的则是她的成绩,凭借过目不忘的超强记忆力,陆离歌的成绩在全校一骑绝尘,是所有同学仰慕的对象。
17岁,她在高三的日子里面辛苦学习,就像是大部分的高三学生一样玩命的奔跑,那是一个燃烧青春的年纪,一切都还不用悔恨,临近高考的时候最后一次模拟考试不太理想,陆离歌觉得自己也许考不上帝都的那两所全国TOP2的大学了。
18岁,高考结束,陆离歌读了大学。
高考发挥地超出她想象的好,她成功考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北京大学,踏入了传说中的燕园,在未名湖畔与书香为伴。
即使是到了强者如云的北京大学,陆离歌依旧那么优秀。她连续四年获得价值不菲的奖学金,早早地获得了保研名额,甚至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在国际期刊上发表了论文。
22岁,在大学毕业的时候有一个同班的男孩向她告白,对方很帅气,是班草。那位班草被很多人喜欢着,会打篮球,家住市委大院,据说高考毕业以后家里就送了一辆车。
但是陆离歌拒绝了他,很多同学诧异的看着陆离歌,却不知道陆离歌为何会做出这个选择。
其实陆离歌自己也不知道,她站在夏日午后炎热的未名湖畔,看着湖边上已经长出了杂草,湖中的鸭子扑腾着翅膀到桥下乘凉,炙热的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就像是一片光的海。
陆离歌觉得自己好像在等待着谁,所以她不能答应。
夏日的阳光晃花了陆离歌的眼睛,让她在返程时不慎踩到了水中梅花桩的空档处,失足落入了水中。
未名湖湖心的水深有足足三米,湖畔的水深也有着两米出头,更别提还有着蔓生的水草和湖底的淤泥了。对于不会游泳的陆离歌来说,这就是绝境。
她大声呼救,然而大中午的,又有谁会顶着大太阳,来到湖中央呢?她的呼救声被大片大片的荷花吞没,根本无法传递出去。
然而陆离歌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她在水中扑腾时竟然踩到了一块坚硬的地面,足以让她把整个上半身探出水面。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未名湖的湖心会有一块异常凸起的石块,但这个石块成功让陆离歌捡回来一条命。
这是陆离歌第一次感叹自己运气真好。
23岁,陆离歌开始读研究生。她算是女承父业,攻读的正是物理学专业。也正是因为研究物理,陆离歌才意识到宇宙有多么伟大与神奇,那些公理与法则是多么的瑰丽与宏伟,而处于其中的自己又是多么渺小与微不足道。
期间有学长追逐陆离歌,不算好看,但也不算难看,成绩倒与陆离歌一样优异。陆离歌对学长说自己在等自己命里的人,学长怔了很久,失落地走了。
那天下暴雨,陆离歌失魂落魄的站在操场上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好像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没有了。
回到寝室的时候,陆离歌拒绝学长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室友耳中,室友调侃着陆离歌:“小陆啊,你还真是根木头,都单了这么久,也没见你对任何人惦记过,真打算学红楼梦里的林妹妹等待着命里的人啊?”
陆离歌没有言语,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谁。后面室友诸如“不要紧优秀的男人多的是”“咱们小陆这么优秀不怕找不到男朋友”之类安慰的话,则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当天晚上,室友拉着陆离歌出学校去吃饭,说是要转换心情。
由于暴雨影响视野,雨天又地滑,一辆快速行驶的跑车突然失速,贴着陆离歌和她的室友身边擦过,紧接着便在人行道的台阶上侧翻,一头扎进了街边的店铺中,冒出浓浓的黑烟。
室友发出惊惶的尖叫,陆离歌则是后怕到连叫都叫不成声了。
这是陆离歌第二次与死神擦身而过。
26岁,陆离歌硕士毕业, 选择出国继续深造,在拥有全球最好物理系的麻省理工学院读博。
一方面,是想要继续研究自己感兴趣的物理,另一方面,也是想离家里亲戚催婚的声音远一点。
28岁,陆离歌所在的实验室发生实验事故,用于束缚单个电子,储存有大量能量的电磁网结构突然爆炸,爆炸的火光直接将一名工作人员吞没,四射的金属零件让现场的研究人员三死五伤,唯独陆离歌毫发无损。
陆离歌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是福星还是灾星。她一次次与死神的镰刀并肩,却一次次与它擦肩而过。
29岁,陆离歌毕业回国,找了一份年薪不菲的工作。同年,她公司大楼失火,火势不算大,很快就被赶来的消防队扑灭,陆离歌理所当然的连一点烫伤都没有受到。
她甚至都要对这种经历习以为常了。
30岁,陆离歌参加了很多婚礼,有个同学甚至都已经要了二胎。同学聚会的人越来越少,要么工作太忙来不了,要么在家带孩子无法脱身,聚会上的人寥寥无几了,只剩下孤零零的几个人推杯换盏。
席间有好姐妹忽然说,你知道咱们大学班草还单身吗,他一直还惦记你呢。
陆离歌摇摇头:“我心里有人了。”好姐妹们窸窸窣窣地笑起来,别闹了,你心里有没有人我们还能不知道吗?
父母开始给陆离歌安排相亲,陆离歌不得不应付这个以关心为名的尴尬饭局,见了十多个青年才俊,可每一个都不是她要等待的那个人。
慢慢的,陆离歌自己都有些动摇了。那个人,到底在哪里。
姐妹们聚会时劝陆离歌的时候已经开始唉声叹气:“小陆啊,人这一辈子呢,大部分人结婚对象都不是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人,大家早就从‘非你不可’的心态,变成了‘是你也行’,凑合着过吧!”
五岁的时候你可以只为捕捉一只蝴蝶而跑到一公里外的田野。
十岁的时候你可以只为一个冰淇凌而跑遍大街小巷的商店。
二十岁的时候你可以为喜欢的人一个人去陌生的城市。
三十岁的时候你却可以只为了生活而随便就找了人过一辈子。
32岁,父母开始替陆离歌担心了,甚至带她去看过医生,生理医生,还有心理医生。
陆离歌面对着心理医生时说出了自己多年的想法,她在等一个人。心理医生安慰她许久,然后在病历上写道,妄想症。
再后来,同学们逐渐有了自己的生活,不再有时间来关心陆离歌了,父母也逐渐对陆离歌的婚姻看淡了,她得以全身心地投入自己的事业,全力以赴地钻研她的物理。
46岁,陆离歌提出的理论荣获诺贝尔物理学奖,她被誉为当代最杰出的物理学家之一,媒体将她的研究结果盛赞为“跨世纪的发明”。
站在颁奖台上,陆离歌无声地笑笑。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验证这一条公理,她这些年做的实验有多么危险;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在这么多场危险的实验中活下来。
陆离歌的诺贝尔奖成为了久违的同学聚会的契机,酒席上班草胖了许多,甚至有了些许谢顶,班草犹豫的看着陆离歌苦涩的笑了笑:“你还是老样子没变。”
陆离歌看着饭店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好像时光在她身上做了手脚,惩罚她用一生的时间去等一个人,直到终老。
酒席间有人问陆离歌孩子多大了,吕树说自己还没结婚。
所有人惊诧:你还在等那个人?
陆离歌沉默很久说,对,还在等。好姐妹问:“非他不可?”
陆离歌在心里犹豫了很久,但最终说道:“对,非他不可。”
54岁,陆离歌第二条震惊世界的公理提出,羡慕到嫉妒的学术界给了她一个绰号:“被物理所偏爱的人”。没有人能够想象,会有人在短短十年之内将世界震撼两次。
56岁聚会的时候,好姐妹沉默了许多,她对陆离歌说:“其实我有点羡慕你知道吗,你孑然一身,从未妥协,将一辈子都献给了自己最热爱的物理,去研究世界上的未解之谜。”
好姐妹有些难受地说道:“我大学毕业之后就直接找了个学校教书,现在只知道高中的物理知识了,甚至看不懂你的论文。”
陆离歌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话。
未解之谜……吗?陆离歌苦涩地笑了。她这些年确实在研究着这个世界上的未解之谜,而这个未解之谜,就是她本身。
她就像是存在于世界上的一个BUG,除了幸运之外,没有任何的概率和公理能够解释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至于那两项诺贝尔奖,只不过是研究时顺带的发现罢了。
陆离歌说,其实我也想过要妥协的,但这么多年都等了,也不差最后的那一点人生。
好姐妹问他,如果最终还没等到呢。
原本犹豫的陆离歌忽然说道,那就再等一辈子。
60岁,陆离歌忽然宣布退出科学界,开始转修神学。
全世界都在为又一位物理学北斗的陨落而惋惜,甚至有媒体将陆离歌此举称之为“晚节不保”。
只有陆离歌,她忽然理解了为什么那些历史上的学界大拿会在晚年最终选择皈依神学,无论是达尔文还是牛顿,亦或是大名鼎鼎的爱因斯坦。
因为有些事,科学就是解释不了。再厉害,再超前的科学也解释不了。
托她超人般记忆力的福,陆离歌对神学的研究很顺利,各国的多家教会都邀请陆离歌前往进行学术交流,但陆离歌一一回绝了。
她对神学的教义和信仰没什么兴趣,只对宗教书籍中众神施展的神技感兴趣。对于科学家们而言,就算世界上真的存在上帝,也要找到上帝之手推动世界运行的规律,然后将它总结为定理。这才是陆离歌要做的事。
73岁,陆离歌参加过好姐妹的葬礼,回到家中,白发苍苍的她靠着摇椅,多少年如一的白炽灯照耀在书桌上,明亮的灯光和高中时一样。
陆离歌想起18岁窗明几净的教室,教室中堆积成山的参考书,教室外那只不断啼叫的扰人的噪鹃。
陆离歌想起22岁那个夏天,男孩害羞的对自己说可不可以交往一下。
陆离歌想起自己23岁那年站在大雨里茫然失措。
陆离歌想起好姐妹对自己说,这世上大多数人最终的归宿都不是自己最爱的那个人,非你不可最终都变成了是你也行。
陆离歌想起自己只是等一个人,却被记录成了妄想症。
最终世界从起点抵达终点,她等的那个人终究没有出现。
她在椅子上坐正,摊开了那本写了一半的笔记本。
年纪大了,连握笔写字都显得有些困难。长年累月的熬夜研究和废寝忘食早就透支了她的精力,事实上,以陆离歌的身体状况,能撑到这个年龄在医生看来已经是奇迹了。
陆离歌在笔记本上一字一顿地写下:“好了,幻境什么时候结束?”
手畔的书架上突然出现一道裂缝,黑色的裂缝甚至蔓延到了她的书桌上。
既然她等待的人一直没有出现,那她就主动去找他。
即使是耗尽了毕生心血,也在所不惜。
周围的环境天旋地转,不断增加的裂缝最终让幻境彻底崩溃,陆离歌的白发重新变成青丝,老旧而发皱的皮肤恢复水润光泽,唯独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目,从来未曾变化。
闭眼,睁眼。
龙影那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自己躺在床上,他则趴在自己床边,看样子是已经睡着了。即使是这样,他的一只手臂都搭在自己身上,呈一种环抱的姿势搂住自己,仿佛生怕自己受伤一样。
陆离歌明白,海底的战斗已经结束了,而她直到战斗结束后不知道多久才从幻境中醒来。
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是面对四只伪皇级荒兽的危险时刻,还是在战斗已经结束的营帐之中,龙影都会遵守着他的承诺,永远保护好陆离歌。
正是他的这份保护,折射到幻境之中,成就了陆离歌“永不受伤”的奇迹,也让陆离歌通过研究,一步步地探究到幻境的真相,从幻境中醒来。
陆离歌充满柔情地看着龙影,这就是她一直在等待,在寻找的人啊。
她忍不住坐起身来,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