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向阳阳

南城被一条大河生生割成了桥北区和桥南区，桥北近几十年的经济发展势头很猛，各大商业高楼拔地而起，高档住宅层出不穷，放眼望过去非常有大城市里CBD（中心商业区）的感觉。

但无论桥北发展得有多快多好都不能彻底清除所谓的老旧房住宅区，这片区就像是城中村一样，方圆几百里地铺在桥北的中心偏南部分，周边几乎全是比它高的大楼，就像一群光鲜亮丽的大高个儿中间插了几个又矮又黑的人一样，乍一看其实会跳戏，而且显得有些滑稽。

随着中心区的发展饱和，由比为中心发散开来的其他几个主要道路交叉口被列为了第二层级发展区，而老旧房住宅区这块位列其中，于是就有了让政府为之头疼多年的搬迁计划。

要说老百姓也是聪明的，都知道自己住着的这块地儿贵着呢，说什么也不肯搬，政府给的搬迁款怎么看怎么觉得少，本着“我不走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的心态，这片区这么多年下来也只催走了六成的住户。

现在这里住着的大多是上个世纪来这个城市里打拼后依旧平凡甚至平庸的人，每户只有那么三四十平的大小，有些多的能够塞下七八口人。许多年轻人因为受不了这里糟糕的生活环境还有破旧甚至不完全的生活基本设施都纷纷搬走，留下来的自然而然就只剩年纪大的老人家和生活水平不高的工薪阶层。

向阳阳就是在这片区长大的。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和街坊邻居处不来，原因很简单，三观不同。

她实在不能接受自己像他们一样围坐一堆打牌、聊八卦，他们的笑声大得能让人发颤，他们的闲言碎语也脏得让人恶心。

他们家因为生不出儿子，父亲时不时被他们拿这事儿刺激，每次在外面都是和颜应下，跟他们开玩笑打哈哈，回到家才会发脾气骂人，甚至没事找事教训她们姐妹四个。

妈妈是最可怜的，父亲把自己没有儿子的错都怪到了她的身上，而这个没受过什么教育的女人也认了，觉得就是自己的问题，还跪在男人面前道歉。

向阳阳冷着眼躲在门后看，门内的大床上是头发染得乱七八糟的大姐和浑身纹身的二姐，两人提溜着刚到的二手手机正琢磨怎么用，她和三姐住在窗边的铁制上下铺，她睡在上面，三姐比较文静，是家里最乖的孩子，读了中专，学的幼师，饶是善良如她，听着父亲粗俗的言语，她也没有勇气去阻止。

向阳阳在生物书上学到过，人类是男孩还是女孩是由父亲决定的，因为女性的所能提供的染色体只有一个，而男性有两个。

可是把这种事告诉给那个男人，他会听吗？会理解吗？万一换回来的不是停止而是更让人害怕的拳脚呢？

“啪”的一声，向阳阳看到父亲的手掌重重挥到了母亲脸上，身体本就瘦弱的她直接摔倒在地。

动静太大了，屋内的姐姐们都安静了。

“你说当初娶你回来到底有什么用？花了老子那么多钱！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你个****”脏话听得只让人觉得刺耳，而说这话的人还是她托付终身的男人，虽然这样的场景已经不止出现一次，但每次都会让原本就采光不足的家显得更加昏暗。

男人的脚抬起又要踹上去，却在下一秒被一声“够了”制止。

男人像是不可思议般，睁大眼睛要去看是谁敢和他唱反调，看到的却是站在自己面前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了的向阳阳。

向阳阳的头发前段时间刚刚剃过，眼神一如既往的冰冷，因为长期打篮球和勤于锻炼，肩膀较平常女孩要宽许多，让人第一眼总会有错觉，好像她是个男孩。

“有本事的男人都直接当着面怼回去，没本事的才回来打老婆。”向阳阳的声音也有些厚，听起来会有些闷闷的感觉，配上现在的环境和气氛，其实还真有些让人发怵。

三姐也跟着出来了，将母亲扶起后带回了房间，只留向阳阳和父亲在客厅里，大姐、二姐依旧没动静。

父亲见自己的女儿都敢对自己大呼小叫，面子更挂不住了，抬手想要打上去，又被突然来的一声“老爸”给叫住了。

大姐和二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了房门，一个靠在门边上，一个双手环胸正慢慢走出来，“您和小妹置什么气，再说了，真打上去，您不心疼？这可是您当儿子养大的。”

这些字眼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像是大姐在给她解围，但就是这些话，才真的刺痛向阳阳的心。

当儿子养大的。

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从她拥有了这个名字起，从她对男女性别有意识起，她的父母就一直在告诉她，你虽然是个女孩，但是你要像男孩一样，像男孩一样勇敢，像男孩一样不怕疼，像男孩一样不掉眼泪。

这样教育这样的言语听上去好像没什么，只不是在教女孩要坚韧不拔，要更自强不息，但是他们从来没想过，这样的话会对一个正在建立自己三观的女孩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和变化。

于是向阳阳从不留长发，从不穿裙子，爱和男孩子玩，爱运动，连说话和做事还有想法、心态都在向男孩看齐，又因为害怕自己也会长出像其他女生那样的胸部，她在青春期发育的时候每天都拿胶带缠着自己，不让自己发育长大，她几乎做到了不让自己从外表上被看出来是女孩，她就这样生活了很久。

而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她的第一次月事，在高中才来。

这对丝毫没有准备的向阳阳来说，简直可以说是当头一棒，致命一击。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向阳阳才遇见了让自己彻底沦陷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