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一直搞不懂人类的感情。
喜欢,讨厌;开心,难过;爱,恨。
好吧,我对“恨”还是颇为了解,不然我也不至于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但我的恨不是一天成长起来的,我想所有的恨都不是。
小的时候,我与母亲隐藏在远离人类的山洞里。
魅魔算是地狱里最温和的种族,因为他们从不杀害人类,只是取走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顺便留给人类一个美梦。
但为了我,母亲愿意猎杀一两个人类作为我的能量补给:她知道,人血对血族才是最好的食物。
“……”
我忽然想起,那时田柾国和金泰亨还有朴智旻,因为年纪小,又都是逃荒而来,身体很不好,经常生病,每次这三个人生病都喜欢赖着我,要我陪着他们一整天,而我就会以此为借口,让他们乖乖喝下极苦的药:那是我从地狱找来的草药,可以补充他们的生命力。
喝了药,再奖励一颗糖。
田柾国年纪最小,也是我最宠爱的孩子,所以他经常可以在获得听我读故事书的特权。
金泰亨很调皮也很会撒娇,而我通常在这之后就拒绝不了他的请求,所以我哄他睡觉的次数最多。
朴智旻更乖,也更机灵,经常无意识地撒娇,所以,除了糖,还总能要到一个吻。
就像母亲会陪我漫山遍野地玩耍,然后天黑时讲讲她的爱情故事。
会在冬天来临前早早用魔法把山洞隐藏保护,然后和我一起烤着篝火,陪我睡在各种植物铺成的“床”上,一边讲故事把我逗笑,一边温柔地刮一刮我的鼻子。
也会因为我可以自如地控制自己的尾巴或者张开翅膀飞而高兴不已,在我脸颊和额头都留下许多吻,温柔又热烈。
然而这一切都不会再有了。
因为她是一只魅魔,一只来自地狱的魅魔,不配拥有灵魂,所以死了,就是死透了,没有任何复活的可能。
在九百年前的那场大屠杀里,我永远失去了她。
她的魔力被我收走,因为除了同族,其他异族无法吸收魅魔的力量。
也是那时,我那从未谋面的,我亲爱的父亲发现,我:那个跪在他面前,对母亲的死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低级又肮脏的异族,是他唯一的亲生女儿,而他刚刚亲手杀死了自己生理意义上的妻子。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满眼都没有一位父亲的慈爱,有的只是看待一个下等种族的探究,仿佛我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一只长着与他们一样外表的下等种。
我想我的恨是从那一刻开始种下的。
不是在我母亲逐渐消散的身体上,也不是意识到我再也不可能被那样爱着的觉悟里。
而是在他毫不掩饰的,嫌恶的,不耐的眼神里,像一根刺,忽然扎进心里,然后在那昏暗潮湿的地牢里,以黑暗为养分,疯狂扎根,最后在见到他时,陡然爆发,不死不休。
我曾以为那颗“恶之花”已经随着他的死枯萎了。
但其实不是。
它一次次枯萎,又一次次绽放,因为我一次次被背叛,被抛弃。那颗种子不会消失,早在我产生这种感情的时候,它就再也不会消失了。
所以,田柾国,我真的很想问问你:
“你,真的爱我吗?”
我站在病房的玻璃前,免除了隐身状态,又不自觉看向空中那轮不知为何格外圆润的血月。
那些人已经带着田柾国撤离去另一个房间,因为这个房间的玻璃已经破碎,不可能再让田柾国住,换句话说,金硕珍不可能还再让田柾国陷入危险。
但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