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的天极黑,黑得别说月色,便是连半点星光都不曾见着。 也黑得,像一块沉重的黑色幕布般,狠狠地压在人的心头,让人心下一片压抑。 那个满身是血的女子,便在这漆黑的夜色中,蹒跚着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扑通一声,跪倒在无极身前,道了一声。 “求公子帮我。” 这下,我更是惊讶了。 这,这声音,不是葶苎么? 竟真让无极说中了,葶苎会再次找来。 难道,无极当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成?
我再次偏头望向无极,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无极却仍旧未有看我,只定定地望向葶苎。 “你可知,请我出手相帮的代价?” 葶苎忽然苦笑一声。 明明面上满是血污,却未令人望而生怖,反而觉得甚是凄惨。 “我知道的,可若是王爷
活不成了,葶苎独活又有什么用。” 这没头没尾的一番话,让人实在摸不着头脑。 我却不知怎的,突然便想起今日大街上,官差提到的那两个逼宫谋逆之人。 我心下一慌,连忙走到院外,四下打量一番。 确定院外无人,这才将院门关得严严实实的,又将葶苎从地上扶了起来。
“你,你便是那葶贵妃?你口中那王爷,便是那逼宫谋逆的睿王爷?” 葶苎眼底暗淡无光,木然地点了点头。 这突然起来的消息,惊得我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虽是对那贵妃同王爷好奇的紧,可若其中之人,成了我认识之人,这感觉就不怎么好了。
毕竟,逼宫谋逆可是杀头大罪。 让我眼睁睁地看着,葶苎这般英姿飒爽的美人,脖子上突然出现一个碗大的疤,委实有些不忍。 说起这疤,我又不禁想起那日守夜,在葶苎身上瞧见的那些个伤痕。 想来,那王爷也不见得是个好的,便干脆开口劝葶苎道。
“天大地大,逃命最大。你既已逃了出来,何不远走高飞。” “瞧你这满身的伤痕,想来,那王爷待你也不怎样,还管他做甚?” 葶苎这才抬头望了我一眼,眼底竟有些许怀念同满足。“王爷待我极好,若不是王爷将葶苎捡回来,葶苎早便冻死在十三年前的冬日了。” “是王爷给了葶苎重生的
机会,免于挨饿受冻,免于颠沛流离。” 说罢这话,葶苎眼底好不容易升起的光,重又暗了下去。 “只是造化弄人,我同王爷,终究,终究还是有缘无份罢。” 这下,我彻底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想来,葶苎与睿王爷的故事应当另有隐情罢。
整个院子,忽然便寂静下来。 片刻之后,葶苎才又重新望向无极,眸光坚定无惧。“求公子帮我罢,葶苎之所求,不过是想让王爷平安顺遂一辈子。” “王爷也从未有争夺天下的野心。一切皆由葶苎而起,便由葶苎结束罢。” 听罢这话,无极手中突然便飞出了一盏灯。
是那盏皱的同老树树皮一般,周身流转着淡淡黄色光芒的灯。 那盏灯便那般,诡异地漂浮在无极同葶苎中间。 明明丑得那般出奇,这会子却又隐隐让人觉得动人心魄。 无极眸光清冷地望向葶苎。 “你当着想好了?以魂祭灯,虽能实现一个心愿,却是
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葶苎目光深远,却又满是眷恋,不知望向何处。 “想好了。” “只求公子能答应葶苎一件事。” 葶苎顿了顿,复又低下头去。 “王爷若是知道葶苎身死,想来也不会独活。” “若是,若是王爷日后寻
来,公子便说,便说葶苎早已勘破红尘,出家了罢。” “让他勿要再寻,娶一房如花美眷,好生过日子。” 说罢这话,葶苎缓缓闭上了眼睛,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安详同宁静。 无极默了默,终究还是抬起了右手。 手中黑芒大作,便要往那盏灯飞去。 我虽听得迷迷糊糊,却
也直觉大事不好,连忙抬手拉住无极。 可待无极望过来,我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眼底满是不忍地朝着无极摇了摇头。无极眸光明明暗暗好几次,最终还是拨开了我的手。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沉重与坚决。 声音也是从未有过的清冷与严肃。 他说:“小三儿,人生种
种,并未见得十全十美。” 他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有舍才能有得。” 他说:“因果轮回,皆有报应。葶苎既是选择了睿王爷的生,那便注定了葶苎之死。”说罢,便不再看我。 手中的黑芒继续往那盏灯飞去。 那盏如同老树树皮一般皱皱巴巴的灯,突然便变得圆润光滑。
灯身光芒大作,灯面上走马观花般,闪过一幅幅繁复而神秘的图案。 足足过了半刻钟,灯面上的图案才停止转动。 停在葶苎那一方的灯面如同深渊一般,散发出柔和安详的光,将葶苎整个人笼罩在内。 一片片淡蓝色的光芒碎片,从葶苎身体里,一点一点剥离出来,缓缓朝着那道深渊而去。
在那一片片淡蓝色光芒碎片中,葶苎的前尘往事,便那般毫无遗漏地显露在了我同无极的眼前。 我想,我终究还是知道了葶苎为何做出那般抉择。 故事始于十三年前,一个极冷的冬日。 那年冬天,是商王朝一个边陲小镇百余年来,最寒冷,也是最漫长的冬天。 因着大寒,庄稼颗粒无
收,房屋倾塌不知几何。 整个小镇,饿殍遍地,尸横遍野。 年仅六岁的葶苎,不,那时她还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孤女。 穿着一身破烂到衣不蔽体的单衣,光着一双小脚丫,明明已经六岁,身形却同两三岁幼童一般瘦小。 全身肌肤冻到暗紫发黑,长满冻疮。
一个个骇人的冻疮之上,又隐约可见早已凝固的脓肿,一张冻得没有一块好肉的小脸凝着冰霜,隐在一头乱糟糟的,落满了雪花的头发之中。 那般骨瘦如柴的小身子,就这么无助地缩在墙根处,不断地打着寒颤。 周围,是一具具同她一般,穿着单衣,冻得黑紫的尸体,大半个身子已被新雪覆盖。孤女的意识已经变得极其模糊了。
她想,再过几个时辰,也许不用几个时辰。 她便能同这地上的尸体一般,彻底解脱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