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愿意放了关凌,可不见得沈稞愿意放了我。
我原本跟她是没什么关系的,三年高中生涯她对我的印象大概最多是停留在她与关凌的众多好友对我或鄙夷或轻蔑的侧写中,只说「她是个死心塌地追着阿凌的,你可要看牢点儿啊阿稞!」
我羞愧的几乎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那双妖娆的眼睛只是淡淡瞥了我一眼,礼貌却高傲的说「你们少瞎说话,每个女孩都值得被尊重啊。」
她总这样,一身圣母光环,玛丽苏标配。
可是也只有这种女孩才配得上关凌那样的的皎皎明月。
可我实在想不到,她是得了哪门子的病非要闹得我不死不休。
明明我已经放了关凌。
即便我仍然无可否认的爱他,可我对他已无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可我原本平静的下半生因她破碎。
我从未如此后悔过我爱关凌。
十分狗血的,关凌在她这找了不痛快,喝多了,一如多年前一样,我被店员交了过去步履蹒跚的接他回去,他醉的不省人事,脸上潮红一片,一身酒气,我的心口微微瑟缩,搀着他往外走,正碰上来找他的沈稞,他一下子酒醒了大半,跌跌撞撞的去追夺门而去哭成泪人的沈稞,将我一人扔在了偏僻的街道。
而后发生了我这一生也不想回忆的事。
高大强壮的男人,任我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我喊破了嗓子,也没人来救我。
我的世界在那一天崩塌、黑暗,再无希望。
我咬舌自尽,舌头被我咬得血肉模糊,最后我衣衫不整浑身是血的被送到医院,林数抱着我哭得晕厥,
而我呢?
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甚至感知不到疼痛。
我只知道我完了。
我的人生就此结束,我什么也不会再有了。
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只是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次并非意外,而是那个优雅高洁的女人,做出的龌龊勾当。
而这一切都是可笑的为了那个我已经付出了一切无可付出的男人。
她总要误会着他对我有些什么。
我听到时只觉是个笑话,倘若他对我有什么,我又怎会差点死在那年呢?
不过这都是后话。
关凌在那件事后的第二天整个人狼狈灰败的冲到了我的医院,却在我的病房门口踌躇了许久,被林数满眼恨意的撵走。
他求林数,让他看我一眼,
林数冷笑,笑得很冷,也很让人悲凉,她是替我悲凉,「这个人,哪里值得你爱了半辈子呢?」
这段我生命中最深刻最不能触及的疤痕如今由我自己撕开,并无想象中的面目全非,即便仍心有余悸,倒不至于恨意丛生。
因为占湛始终在我身边,陪伴我,很多年。
他的到来治愈了我很多,包括爱上关凌,这个我悲剧源头前的很多。
他待我,如珍如宝,不求回报。
这是个温柔得不能再温柔的人。
优雅柔和,清隽高瘦,一身少年感,即便我们结婚那年,他已经二十六岁了。
看着扔像十七八岁阳光漂亮的高中生。
他确实很漂亮。
我不喜欢将他与关凌对比,他在我心上,是任何人也不能比的。
自我认识他那天起,他已是世上最好的人。
我爱别人多年的那些遗憾,他尽数弥补给了我。
狄金森说:“假如我可以弥合一颗破碎的心灵,那我就不算虚度此生。”
占湛对我说「假如我有荣幸住进你的心里,我已足够庆幸能够在世的生生。」
假如我能够被弥合一颗心灵,
我已足够幸福此生。
——
认识占湛时,是我病入膏肓的时期,我无法跟人正常沟通,我想与人交流却崩溃的发现我根本无法开口,我的嗓子卡了一块石头,磨得我血肉模糊不能言,而来人的声音,无论多么柔和都会使我恐惧的无法自已,而每当日暮坠落,我逃不开夜幕,无法入眠,只能崩溃的大哭,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身体上的疼痛能使我的情况有所好转,能使我暂时安定,于是我拿了桌上的水果刀,冲着自己的手腕割下,并无疼痛的感觉,只是莫名心安。
林数匆匆来时,将我送到了医院 。
我感受着血液逐渐冰冷,从我身体流出,从未有过的安定,我看着林数泣不成声的模样,艰涩开口「阿数,对不起,我没有想死的…」
我太久没说话了,这会说话,舌头都在打结。
吐字乱糟糟的,不知道她听清没,但她哭的更大声了。
我想,我真是对不起阿数。
但阿数说「你这些年,唯独最对不起你自己。」
我不知道那样难熬的日子我过了多久,只是知道外头的世界变了又变,几番传出商界大佬与乐坛才女将喜结连理。
没人不祝贺他俩。
属实是登对极了。
而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关凌与害我死了一遭的始作俑者春风得意,风光无限,我被锁在了漆黑寂寞的无边疾苦里。
后来的后来我开始能够开口,
我能够说话了,
我想说,但我发现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我很空灵的活着,空到我常以为,我已经死了。
我只是看着铺天盖地的他俩的新闻,淡淡的问「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阿数,你说凭什么呢?」
「我也不过就是爱过一个不该痴心妄想的人。」
阿数搂着我,像我妈一样,柔和的摸着我的头,胸腔微震,她细长的手指抚过我的脸,但我知道,我已经不会哭了。
于是在我接受治疗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消失在了关凌风光顺遂的人生中。
他爱人在怀,金钱权势,容貌才情无一不在金字塔顶端的人,或许至死也不会想起我。
但他仍是我平淡却困苦的一生中,没法忘却的人,如鲠在喉的刺,一提起我都会浑身颤栗的病源。
——
后来我终于变好了,在漫长艰难的治疗下,再度变得像个正常人,仿佛我没有过那段精神病史般。
但只有我知道,这个完好的躯体之下,是一个破碎千疮百孔的灵魂。
在这过程中占湛始终陪伴着我。
起初,我根本无法跟他说话。
但他是个温柔的人,温柔得使我的情绪一下子稳定下来。
他见了我最狼狈丑陋的一面,却郑重而深情的告诉我「我爱你」,他说这话时,甚至素来温淡好看的脸上布满薄汗,清淡好听的声音有几分颤抖。
【他说这话的那秒,就那一秒,我突然很想和他远走高飞、从南到北。】
我好想,好想跟他,这样一生。
这就是一辈子。
我那天哭的不成人形,却笑得是这辈子也没有过的欢喜。
阿湛,你实在太好太好。
我感激的、虔诚的、珍视的对待我与占湛的感情。
那刻我想,再不会有什么,比耀耀日光,更重要的了。
——
我不懂,为什么我平平淡淡的一生,总要这样命途多舛。
我实在没想到,我会再见到关凌,在我有生之年,面对面。
我不愿见他,他是我不愿面对的梦魇,却不再是时光深处的爱人。
我不爱他的那天,是被占湛治愈的第一年,神迹般的,我睡了这些年后的第一个安稳觉后,恍然想开了。
我发觉,我不再爱他了。
只是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一时无法平静。
他一如当年,甚至比那时更耀眼瞩目,一身手工定制的昂贵西装,高贵的莅临在了我的世界。
当年的那笔婚后财产分割,我并没有签署,关凌的钱,我是半分没有动过的,但我收下了那幢我们在一起后第一年买的八十平的公寓。
即便我不知道他是否收回那笔巨额财产,但我无愧于良心。
我不知道他这次见我是为什么,我也并没有想明白,所以当看见这人熟悉又陌生的眉眼,他坐在我对面时,我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迷离之感,而后是长久的平淡。
他似乎有些局促,又有些痛苦,坐立不安,很滑稽的毛头小子的样子,他说「浅浅,这么久,我很想你。」
我的眉心一跳,这几个字我都认识,他连起来说时,我却不懂了。
我使自己尽量稳定,可手心的冷汗使我慌张「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相识十年,如今竟然是这样的景象。
他的声音充斥着痛苦,我看着他的眼里猩红一片,脸上一片濡湿「浅浅,对不起。」
我摇着头。
「若我说,我已经知道错了呢,你会愿意回到我身边吗?」
他看我的眼里满是真挚。
我盼了八年,但我已经不再需要了。
我在他满是希翼,如我很久以前一般的目光里轻轻摇头「关凌,我一直是希望你幸福的。」
关凌垂下了眸子,身体隐隐颤抖,指节攥到泛白,我有些慌张,我想起身,说我要走了,而就在我站起来刚准备说话的一秒,关凌猛地蹿了起来,一步跨到我身边,紧紧抱着我,力道嘞得我喘不上气。
他将脸埋在我的脖颈,深深吸了几口气,我感到脖子上一阵濡湿,他靠着我的身躯不住颤抖,
我抗拒的推他,可是力气差距悬殊。
直到他抽了口气,声音还有浓重的鼻音「浅浅,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好吗?」
老实说,这些年,我都没见过关凌这副模样,他是个淡漠的人,即便是沈稞走得那年,他买醉失态,仍未如此狼狈。
只是我再也不会感到酸涩痛苦了,我想我的眼睛一定平静无波,一如古井,我或许没有演成半点担心他的模样,否则他不会在看见我的脸时整个人灰败的不成样子。
我原以为,他已经风光无限,万事胜意。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来一个亏欠过的无足轻重贱若草芥的我呢。
「我欠了你太多太多,浅浅,往后我都会弥补的…」
「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关凌整张脸扭曲在一起,作出痛苦的样子,高大的身子不堪重负的弓着。
看着也会让人跟他一起难受。
可我不会,
我平静的看着他「关凌,可以了。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不是吗?」
他狠狠摇着头,泪眼模糊得颤抖着想拉我的手,
我狠狠甩开,
我看着他一阵趔趄
「关凌,我不是一道永恒的堤岸,要永远在的。」
他痛不欲生的样子,一张脸哭的通红,捂着胸口,不顾形象的大嚎着「浅浅,你是爱我的,你爱我那么多年,我们有那么多年…怎么会说放下就放下的呢…」
「我做错了事,我认罪、我领罚,我都愿意赎罪,你怨我是应该的,可是你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拒我千里之外,我好难受啊,浅浅…」
我冷眼看着,在他掏心掏肝的倾诉爱意时,我甚至来得及分神考虑了一下晚上该吃什么,
我的心跳平稳如常,在我意识到我对他连昔日情分都消耗殆尽后惊觉自己竟然冷血到了这般田地。
「关凌,再见。」
我睨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快步离开。
总不是所有错,都该被原谅的。
我神色漠然的走出那栋摩天大厦,不知关凌急急出来追我,腿软的一头栽倒在地,失了力气,再也爬不起来,在人海中找不到我。
——
自那以后多了许多高中「密友」加了我的微信,
我不明所以,又不好驳回,点了同意。
假意寒暄几句,他们便切入正题,都状似回忆般的提及关凌——占据我整个青春的男人。
提及他如何优秀,我如何爱他。
仿佛是王子爱上灰姑娘可歌可泣的爱情史,可这不是事实。
况且当年的版本该是我为了一段痴心妄想被全校耻笑,那也是一段不堪的历史,只是当年为了关凌,我甘之如殆。
林数冷笑着拿过我的手机将他们一一屏蔽免打扰,省着见了犯恶心。
都是帮虚情假意趋炎附势的东西,没必要留着。
我莫名心慌,打了电话给占湛,素来秒接的人,我连打了三个都没回。
我披了衣服出去找,却感觉一阵晕眩,再醒时已经躺在了关凌公寓的床上。
他穿着居家的卫衣,还是年轻的样子,见我醒了,轻轻勾着唇角,俯下身子问我「你饿了吗,浅浅?」
我感到一阵疲惫,长舒了口气「关凌,你这是要囚禁我吗?」
他的笑容一僵,但音色更柔和「不是的,我们是夫妻,理应在一起的,怎么会算是囚禁?」
他甚至带着点哄小孩子的笑意。
我一阵恶寒。
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
满目疮痍、面目全非。
「我们离婚了,关凌。」
他有些慌乱,很急切的说「你别说,不要说,浅浅,我早就后悔了!当初做的那些混账事,你要是愿意,我们现在就复婚好不好?我现在就给吴秘书打电话,你等等我…」他说着,慌慌张张的起身要走。
我看着他自说自话的样子,心下嘲讽「你到底是要最给谁看呢,关凌。你要后悔给谁看呢?」
他转身看我,一瞬不瞬的盯着我,眼中的沉痛真真切切「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对你不好的,我都改…」
「可我不需要了。」我抬眸凝视他。
「不…你只是在生气,我会好好补偿你的,浅浅…」
他在原地手足无措的,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冷眼看着,凉意从脚尖到头皮
「不是所有的伤害,都能被弥补。」
他又一次眼眶通红,跪在我面前,紧紧攥着我抽不出的手,不住的说「对不起」
可我真的不再需要了。
我说「我已经结婚了,我的日子很好,不需要你的弥补也不需要你的忏悔。」
他愣在了原地,不可置信的神情看上去滑稽极了,他不住的颤抖、摇头,痛苦的哭喊「怎么会呢?!你怎么会,嫁给别人呢?你分明、分明是我的妻子呀…」
他痛苦的期盼的抓着救命稻草般攥着我的手,渴求从我的眼中看出什么说谎的痕迹,但是没有。
我不恨他,但决不爱他,也不会原谅他。
只是不再计较 ,宽恕了我自己。
我一字一句的说「我很爱我的丈夫。」
他那一瞬间,狠命摇头,痛苦的捂住耳朵,神经质的喃喃几声「不」——
而后一头栽倒了地上。
后来他被送去医院,我趁机跑回了家。
半路上便遇上了占湛的车,他把我紧紧的搂在怀里,手还在不停的颤抖,我哭得不能自已「我实在太害怕了,你怎么不早点来——」
他愧疚的说「对不起」,轻抚我的发丝,细细吻过我额间的薄汗。
明明他心跳如鼓,害怕得要命,
却将我安抚在怀里,给我一方安稳太平的天地,告诉我「万事有我」。
占湛家里条件很好,人脉极广,关凌绑架我一事使整个占家又怒又慌,并不善罢甘休,这之后,关凌有一段日子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我的日子过得还算惬意。
但是关凌的朋友不告而来,使我的好心情顿时消失。
他来时起初是劝我,苦苦哀求,说关凌喝酒喝得胃出血,几乎要喝死了自己,一直念叨着我的名字,求我去看他一眼,
我冷漠的听着,觉着好笑「为什么我一定要去呢?」
我看着他的朋友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上一秒仍低声求我的人,这刻火冒三丈,剐了我的目光,他骂道「你竟真是这么个冷心冷情的女人!阿凌为了你已经要死了,你有没有心说出这样的话?你这样的人,凭什么值得阿凌这样?」
瞧瞧这副模样,好像我犯了多大的罪一样,站在道德的制高点。
那时我忽感厌倦「我不是他的母亲,没有照顾史前巨婴的义务,也没有义务在这听你道德绑架。」
我的架势在关凌面前从未如此强盛过。
只是关凌下一秒在一堆朋友的搀扶下破门而入,他确实喝多了,已经无法自己走路,半跪半爬到我面前,扒着我的鞋,低低问我「浅浅,怎么样你会好受一点?」
我皱眉看着,没说话。
他又说「你不要这样看我,不要叫我关凌,我喜欢你喊我阿凌,或者老公…」
我听着只觉着可笑「你在说什么?我已经再婚,我有了爱人,你要我怎么样接受你?」
他皱着一张脸狠狠摇头,小孩子似的盘膝在地,说「你不要这样啊…」
「求求你了,浅浅,你把以前那个浅浅还给我好不好?」
他说着,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拽我的裤脚,眼里亮亮的,希翼的看着我
「浅浅,爱我好不好?哪怕只有…原先那么一点儿,百分之一也行…剩下的,我来爱你…」
那些在场的人无一不泪洒现场,只有我看着眼前人,觉着怎么也跟记忆力年少时爱过的人对不上。
算是我亲手给他拽下了神坛吗?
我轻笑着俯身与他平视「我不会再爱你,永远。」
——
后来我听说关凌自杀了,但是被救了回来。
我没有去看他,即使在亲友的连番轰炸之下。
再后来我跟占湛搬去了外地,但不常定居,四处旅行,各国飞行,他牵着我的手带我去看了极光,见了企鹅,去了大大小小的地方,异域的几十个国度,都有一个高大英俊的东方男子牵着他妻子走过的每一个足迹 。
酷爱旅行的人都会见过他们,
「那是怎样的一对夫妻呢?」
「那是静海一般的夫妻。」
——
恒远宁静深沉浩瀚的爱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