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牵机药、钩吻与鹤顶红，并称为世间最为人熟知的三大剧毒。未曾料想，此生竟能亲尝其中两种之苦。世人皆言我心肠狠毒，何等讽刺！若非命运弄人，谁不愿做那纯良之人，与心上人共度良辰美景？起初，我不过是一名平凡宫女，只求安分守己，待时机成熟便离开这深似海的皇宫。然而，只因容貌与如懿有几分相似，便遭海兰陷害，被迫调入花房，自此噩梦连连。金玉妍日复一日地凌虐我，如懿对我冷眼相待，嫔妃们嘲讽不断，皇帝更是视我如无物。最痛心疾首的，莫过于被自己所爱之人背弃。

好恨啊！在额娘的眼里，我不过是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是她和她宝贝儿子的摇钱树。在后宫嫔妃的心中，我是那攀附权贵、不择手段的卑微宫女，一心只为邀宠。而那个曾是我心中唯一依恋、幻想能共度一生的人，竟用我曾还与他的戒指，亲手将我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即便世人皆道我蛇蝎心肠，又如何？我从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绝不！鹤顶红入口，苦涩而辛辣，痛楚迅速蔓延全身。头痛欲裂，眼前一片模糊，这大概便是药物的作用吧。否则，我又怎会在这最后的时刻，看见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

卫嬿婉你曾说过，即便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我。而今，失去了你的支撑，我沦落到这般境地，或许在九泉之下，你的心愿已得以偿清。

鹤顶红的毒性如同无形的锁链，紧紧束缚住她的身体，即便蜷缩成一团也无法缓解分毫。剧痛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每一寸肌肤都仿佛被烈火灼烧。然而，在这无尽的痛苦中，她的心底却涌起了一丝解脱之感。多年以来，她在深宫之中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终日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中。如今，九年光阴的煎熬与屈辱即将画上句号。倘若真有来世，她绝不愿再重蹈覆辙，落入这般凄惨的境地。

卫嬿婉如果有来生，进忠……

卫嬿婉猛然间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自己，曾经乌黑亮丽的长发如今已变成毫无生气的白发，凌乱地散落在地上，宛如一位七旬老妪。而此时，她的一生仿佛电影般在眼前快速回放，每一个画面都如此鲜明，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苍凉。

当初，我也曾真心实意地想过要与凌云彻共度余生。我想成为一名体面的宫女，为凌云彻谋得一个好差事，这样母亲也就不会再反对我们了。为此，我还特意花了银子去大阿哥宫里走动，只因我的面容与如懿有几分相似，便得到了皇上的垂青，与他多说了几句。然而，海兰却直言我是第二个阿箬。阿箬背主求荣，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皇上一脸柔情地对我说，我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争取一个好的出身。而母亲却如同无底洞一般，即便我把所有的月例都给了她，她依旧嫌不够。我知道，她嫌弃的是凌云彻，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没有上进心。当我去找凌云彻时，他却只是说他会努力，会想办法。然而，这些年来，他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做。二十五岁就要出宫了，我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等待他的改变？当我提出不再见面时，内心深处其实是不舍的，毕竟，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是我对不起他。

后来，海兰轻声细语地告诉纯妃，说皇上似乎对我有意。纯妃听后，随即下令将我调往花房。倘若皇上真的对我有意，又怎会眼睁睁看着我被发配至此？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这张脸罢了。身为奴婢，无论遭遇何种境遇，也只能默默承受。花房的日子异常艰辛，每日只能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忍受着旁人的冷言冷语与欺凌。直到凌云彻被调至坤宁宫帮忙采集松枝，我才感受到一丝温暖。他对我的关怀让我动容，甚至萌生了想要回报这份情谊的心思。凌云彻向如懿求助，希望她能为我安排轻松些的差事。如懿听后，承诺会尽力相助。那一刻，我对如懿充满了感激之情。然而，命运并未因此而有所改变。那日，我随如懿前往皇后宫中送花，未曾想这一举动却令我的处境更加艰难。起初我以为是自己不慎打翻了花瓶的缘故，后来才得知，真正的原因竟是如懿那件姚黄牡丹的衣裳。只因我赞美了如懿的美丽，加之这张惹人注目的面容，便招致了更大的灾祸。

步入嘉嫔宫里的那一刻起，我仿佛失去了过往的身份，阿玛赐予的名字也随风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樱儿”——这个名字源于如懿未入宫时的旧称青樱。白日里，我需承担起为所有宫人浣洗衣裳的重任；夜晚，则要为嘉嫔洗脚，或是手持香炉、擎着蜡烛，双膝跪地，在幽深的宫殿中守夜。这一切，皆因纯妃与海兰指控我企图勾引圣上。诚然，我心中确实曾怀揣几分非分之想，然而在这尔虞我诈的后宫之中，又有几人未曾有过类似的念头呢？皇上偶遇我时，与我说上几句寻常话语，身为卑微侍女的我又怎能置若罔闻？面对嘉嫔的苛责与鞭笞，我屡次求助于青梅竹马的凌云彻，然而他却听从了如懿的劝告，劝我忍耐。曾经那份深厚的情谊，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脆弱不堪，竟抵不过他人一句轻描淡写的言语。这份现实，令我倍感荒诞与无奈。

后来，嘉嫔难产，我遇到了那个人。直到生命终结之时，我才终于明白，他那样聪慧绝顶之人，若真只需一柄登天之梯，又怎会选中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小宫女？后宫佳丽三千，个个出身显赫、才情出众，远胜于彼时的我。他之所以向我伸出援手，不过是因见我不愿与他人结为对食，便赐予我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从前总以为他冷酷无情，直至最后关头方知，他竟是此生唯一未曾背弃我、真心疼惜我的人。遗憾的是，这一切已被我亲手摧毁。那个曾与我在雨中共撑一伞，许诺助我登上中宫宝座的男人，终究被我所害！若时光能倒流，若能重回往昔，进忠……

卫嬿婉只觉自己的身躯愈发轻盈，仿佛化作了一缕飘渺的烟雾，在无尽的虚空中缓缓消散。最终，她的视野被一片深邃的黑暗所吞噬，意识也随之沉入了无边的寂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