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管家走后,张娘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杨时。原来是当年杨时的爹杨田,在新丰县城读书的时候,结识了一至交好友,名叫吴云山。两个人好到穿一条裤子,恨不得“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
吴云山出身在商人家庭,家里虽然有钱,但是地位却是很低。重农抑商是封建时期的国策,商人的后代无法进入仕途为官,就算有钱,也不能穿丝绸衣服,总而言之,整个社会对商人的限制非常多。
吴云山不能参加科考,但是却对读书人非常敬重,又与杨田关系匪浅,在杨时四岁的时候,吴夫人也怀孕了。吴云山一时头脑发热,就与杨田约定:若是吴夫人生了男孩,那就与杨时结为兄弟;若是生了女孩,就结为夫妻。
‘多么老的套路啊!多么荒唐的约定!’杨时心里郁闷,这简直就是封建包办婚姻的代表啊!作为一个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新青年,杨时实在不想遵从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一个不认识的女子结婚,更何况按目前的情况,他才十八岁,对方比他小四岁,还没成年呢!
杨时正想着和张娘子说退婚的事儿,张娘子倒先开了口:“这桩劳什子婚事都是你那死鬼老爹立下的,他们吴家的娘子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刻薄得很,她的女儿定是和她一般模样!是娶回家,还不知怎么欺负你,就像那吴云山一样受气!小毛头你明日就去城里把婚退掉,娘给你寻个踏实过日子的。”
杨时点了点头,他出了堂屋,又去捣腾院心里立着的那把未完工的木犁。我国是农业大国,在还没有播种机的古代,耕犁是很重要的生产工具。汉代的时候,耕犁就已基本定形,只不过是长直辕犁。这种犁在耕地时回头转弯不够灵活,起土费力,效率高,而且需要两头牛才能操作。直到唐朝,也还是用这种犁来耕地。田多的人家,往往在播种时节结束的时候,还耕不完田,这就导致了农田的浪费和粮食收成不高。
对杨时而言,生产工具的改良会大大促进生产力的发展,耕种时间拖得越长,他就越累啊!虽说现在他是年轻小伙子,但也不能每天泡在地里,他还想着背着老娘偷偷学习嘞!
思来想去他就瞄上了曲辕犁,他按照前世的记忆,画出来了曲辕犁的图纸。照着图和实物又修修改改了几天,已经大致成型了。这一天已经过去了大半,杨时也懒得再回地里,就打算把曲辕犁搞完工。
西边的云彩慢慢地把太阳的余光散尽了。先是蒙上一层层的灰色,借着太阳最后的那点儿反照,好像野鸭脖子上的那层灰里透蓝的毛。就在这灰色越来越深,要和地上连成一片,把大地上的颜色都吞进黑暗里的时候,杨时把曲辕犁的最后一处打磨完了。
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下筋骨,把犁放进牛棚,又抬望望天空:年轻真好,天都快黑了,眼睛还能看得很清楚。他进屋躺下,望着墙角上的灰尘,想着明天去吴家的事儿,不觉沉沉睡去。
二月底这个清冷的黑早,太阳还没有出来,天上的几片浓云,衬上了浅红色的彩霞。杨时走出家门,带着张娘子翻找出来的婚书和刚烙的两张饼子,朝着长安城走去。
新丰县城离长安城很近,也就是三公里左右。它是汉高祖刘邦建造的,因为刘邦生于丰里,当上皇帝后,他把全家都接来长安。可他父亲在长安城中思念故乡风景,于是刘邦便命巧匠胡宽依故乡丰里的样子建造城池,名曰新丰,意为新迁来的丰乡。
杨时算过路程,按照他的速度,大约半个多时辰就能到长安城。他也不着急,自打穿越过来以后,每天都是家里—田里两点一线,偶尔再加上运粪,三点一线。压根没时间出来走走,领略下唐代的自然风光。
这会儿太阳也出来了,天高云淡,风清气爽。山林和河岸、村庄和田野的景色,都变得明朗起来。路边的野花并不是很多,星星点点的,没有多娇艳,不怎么招人注目。它们暗暗地散发幽香,混合着满地的青草气息和树间的潮土气息,被习习微风裹挟着,飘来扬去。这股气息此起彼伏,若有若无,把杨时灌了个醉醺醺。
“怪不得古人说,暖风熏得游人醉。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啊!”杨时感叹了一声,想着没有钢筋水泥的田园景色确实怡人。不知不觉间,他就荡到了长安城金光门外,古老雄厚的城墙,杂生着本短枝粗的小树,城下款款的土路,印着半尺多深的车辙。靠近墙根的地方,生着些绿绿的小草,间杂着几朵野花,显得生机勃勃。
杨时从金光门走进城去,正好路过长安城西市,他溜达进去,看着这两边店面,接接连连,都是酒肆、饭馆、香店、银局。绫罗绸缎,堆积如山;衣冠鞋袜,摆放无数。其余各种点心美味,不一而足。真是:吃喝穿戴,无一不精。满街满巷,夹杂着香粉和酒肉的香气,直上云霄。
走了一阵,杨时也算是长了见识,这比《妖猫传》和《长安十二时辰》里演得繁华多了。他又看了看天,这逛街竟是逛了半个时辰。他赶紧前往吴家。吴家算是城里的富户,但因得商人地位的关系,房屋门面不是很扎眼。两扇黑漆漆的大门,门上挂着朱红的帖子,简单写了两个字“吴宅”。门房早就得到消息,待杨时敲门请见后,就带他进门了。
跨进大门,便是一条砖砌甬道,甬道尽出便是一个小小的二门。进去后,门左右各是三间厢房,中间就是穿堂的屏门。跨进屏门,又是三面游廊,中间摆着檀木屏风,地下俱是花砖砌成,鸟笼花架,布满游廊上下。等到杨时缓步走到上厅,便有丫鬟掀起软帘,吴云山和吴夫人就在里头。
杨时进去行礼,吴云山打眼望去,来人身着一件老青布长衫,用蓝粗布做腰带系着。水桶裤脚底下一对缀蓝白色缨子的线儿草鞋。这身装束极其简单和伧俗,一看就知是打乡下来的庄稼人。
但这小伙子生得确实俊俏的,身材魁梧、匀称,下巴棱角分明,鼻梁高挺,两道长眉下是一双明亮的眼睛。因为常年劳作,皮肤被晒得有些黑,不过倒也不失男儿本色。吴云山点点头,笑着说道:“贤侄多礼了,请坐。”
还没等杨时坐稳,吴夫人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杨家小子,昨天管家也和你说明了吧?你那份婚书带了没?这是十两银子,就做你退婚的补偿吧!”
“夫人!你这是做什么?”虽然是初次见面,但吴云山还是对杨时满意的,哪怕杨时家里条件不好,来吴府做个上门女婿也成啊!他昨晚才从外地回来,压根不清楚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以为杨时来是为了求婚的,没想到是被自己夫人逼来退婚的。
“退婚啊!你个没了良心的!光顾着你的兄弟情义,把女儿往火坑里推!今天这婚必须得退了!”吴夫人气势汹汹,对着吴云山破口大骂,也不顾还有外人、奴仆在场。
杨时略微有些尴尬地望着这个局面,他也不好开口说话。只见吴云山憋红了脸喊道:“你这妇人,看不得长远!如若逼人退婚这事儿传出去,我还在生意场上怎么做人?”
这一嗓子倒是让吴夫人冷静了不少,生意场上以诚信为本,这样一来,自家的生意怎么办啊!可是,如果想要提高些地位,官商结合是最好的路。哪怕和县丞结亲,对自家来说都是一份保障。现在吴夫人是里外难做,她都准备好要接受新丰县县丞家儿子的提亲了。
杨时看出了吴夫人的纠结,关键是他也纠结啊!一方面他连吴家小姐叫什么,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怎么能结婚呢?另一方面是吴云山的话一出,他也不能退婚了。
算了,只能靠“拖”字诀了。
“伯父伯母,圣人有云:‘十有五而治于学’。小侄现应以读书为要务,至于婚事嘛,想等春闱结束之后再说。不知伯父伯母意下如何?”
“啊!如此甚好!”吴云山很是高兴,他之前倒是没看出来杨时还想考学,从外表看,还以为他是个莽憨憨。
“就凭你,怎么能考中?”吴夫人鼻孔大气一出,满不高兴地说。
“那若是不中的话,小侄前来退婚如何?”杨时这番话说下来,打消了吴夫人的顾虑:他考不中退婚,这个约定传出去,也不会给吴家带来什么负面影响,而且凭他这憨样,估计是没戏。
吴云山着急了,还想劝杨时两句,只见吴夫人一把拧住他的胳膊,就在吴云山痛苦的叫声中,杨时退出了吴家的厅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