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多阴日,入冬之后,太阳更是难得一见
天色阴沉,却沉不进寒江大地,承永十四年腊月,万家团圆的除夕夜已经近在咫尺
鲜艳的"福"字剪纸贴满了寒江大大小小的的窗户;大红的灯笼挂在了几乎每一个屋檐之下。就连最贫穷的人家、也讨来两幅春联贴在破旧的门板上,布置出一点新意
各式各样的烟花已经被摆在了门口,只等日落之后被点燃。迎春的烟花,一直要放进除夕夜
千家万户都透出一股喜气。唯有碧水阁中,不见福字、不见灯笼、不见春联
寒江巡抚玉公子,他们有消息了吗?
玉泽(熙王世子)还没有
玉泽站在寒江舆图前,手指摩挲过山崖一带,声音因为长久的不眠不休而有一点干涩
寒江巡抚久寻不到,这或许是件好事
寒江巡抚若已遭不测,碧水军循着血迹,应当很快就有音讯
寒江巡抚既无音讯,便是天不绝人路,他们醒来后自寻生处离开了原地。碧水军也无法循着旧的踪迹找到他们
玉泽(熙王世子)嗯,大人言出有理
玉泽当然知道巡抚说的有道理。他太明白这其中的因果逻辑,也推断二人多半已生还逃脱
他一生所行,皆靠推断分析,有过等待结果的忐忑不安,也有孤掷一注的悬心担忧,独独没有因为拿捏不准的害怕
玉泽不害怕,即便是有下错的判断、做错的决定,他也永远有下一步棋的准备,任何结果坦然受之,又何惧万事
但现在他却开始怕,怕自己断错,怕结局是最坏的那一种
铁柱公子
玉泽(熙王世子)如何?
听到门口处的动静,几乎是来者声音响起的同时,玉泽转过身,问出了那两个字
自从那日之后,碧水军日日前往山崖寻找,昼夜不休,每至申末汇报。玉泽从申正二刻开始,就在等人来
铁柱人还没有找到
玉泽心中的期盼像是潮水一样退去了,沙滩上露出来碎石尖贝硌得心海一片生疼
他在每日申末前都会怀揣着新的期待,又在这之后再体验一遍失望。日复一日也没有让他麻木,让期待减少一分,让失望消磨一点
玉泽(熙王世子)我知道了
又一日重复而已
铁柱但是……
玉泽(熙王世子)但是什么?!
玉泽的心又被这一道转折揪住,"没有找到"尚且算是一个好的消息,但这"但是"之后跟着的,又会是什么?
他的害怕被这两个字勾了起来,呼吸也有一些阻滞
铁柱的声音有点低沉带着犹豫,他刚进来时候的步伐似乎比平时更快 这都意味着什么?
铁柱但是事情是这样的,大家今天去了更远的地方,本来那里不在巡查范围内,只是我们走着走着,突然有一个人说想过去看一下
铁柱本来大家走了一个时辰,这几天也都没什么发现,都想去别的什么地方找找,所以当这个人提
寒江巡抚你讲那么多无用的干什么,究竟有什么发现,快告诉公子
铁柱絮絮叨叨,最后还是巡抚大人出来打断了他
铁柱哦!我们发现了一些像是人走过的痕迹!
铁柱按理来说,那里不应该有人才对,而且看起来,也很像是他们两个人留下的脚印!
玉泽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腔,继而又像是被带到了更高的地方,连带着他的嗓音都有一些不稳
玉泽(熙王世子)加派人手,明日再接着找!
铁柱是!
铁柱刚要离开,玉泽却又叫住了他
玉泽(熙王世子)等等,现在就去,我跟你一起
山崖底四处原本都是黑暗,但此时却被十几支火把照亮
铁柱发现线索的地方偏僻难寻,山林的荆棘在黑暗中似乎比白日猖狂,不断地划破着经过之人的手臂衣袍
铁柱其实,公子不必跟着我们来,找人这种事,我们自己就够了
确实。寒江城中杂务缠身,大大小小的事情就像无数条绳索将玉泽捆在公案之前
他无暇分身,也不能分身。朝廷虽然退兵,但仍旧虎视眈眈。玉泽肩上担着的,是跟随他左右、碧水军的性命;是信赖他的、寒江一城的性命
有的是人在等他冲动,等他失去理智,等他出错
即便在他一颗心已经无数次地飞向了崖底,但他的人还必须坐在寒江
铁柱公子,我们发现的足迹,就在前面!
铁柱擎着火把,在前面带路。经过半夜的跋涉,他们已经靠近了目的地
玉泽跨步,直接越过了铁柱,停在了那些凌乱的脚印之前
玉泽(熙王世子)是他们的
玉泽是不会认错他们的,即便只是一些重叠难以辨认的脚印
他紧绷的心在亲眼确认的这一刻稍微有些放松,这是连日他感到了唯一一丝畅快
但是 高崖坠落,伤势极重,就算生还,但缺医少药又能活几日?崖底野兽众多,血腥之气最能吸引豺狼猛虎还有暗斋,暗斋也在搜寻他们的踪迹!
玉泽稍微畅快的心又再一次收紧了。他们还活着,但这其中也还有太多的未知,太多的意外,太多令他害怕的可能
玉泽(熙王世子)这个方向朝前五十里,现在就找!
铁柱是!
寒江守军与碧水军一起动了起来,像潮水一样朝着未知的森林涌去
玉泽也跟着抬腿,铁柱跟在他后面,犹豫了几番,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铁柱公子,要不你先回去吧,这山崖的路最是难走,我们去就可以了,保证认真完成任务!
铁柱毕竟郡主他们的安危大家也都很关心,肯定会仔细找的!
铁柱公子连日为寒江事务操劳,我担心公子身体
玉泽的眼睛里几乎全是血丝,这几日不论白天黑夜,他都在公案之前,每一次躺下休息都不超过两个时辰,就又得起床忙碌
铁柱是真的心疼他。虽然军中一开始对玉泽多少都有些猜疑,但时至现在,也没人再说他半句闲话
玉泽(熙王世子)不必担心,何况这件事情,本来就该我做
玉泽回绝了铁柱,他自己也能感觉到,自己说话声音虚浮,按常理来说,是该回去休息了
但如果真的回去了,如果自己不再往前走,那剩下的半夜或是明日,他也不会睡得着
自己没有时间,他们也没有时间。这点辛苦算不得什么
——————回忆——————
花虞娇(南塘王)你是
花虞娇(南塘王)我是南塘花家绾吟,可否请教尊驾大名?
猝不及防地,玉泽心海中浮现出与她明雍相逢的回忆。然而下一秒,他又用力将这个画面驱散了
玉泽(熙王世子)不、不能想
一旦开始回忆,就是不祥的征兆
玉泽从前并不信鬼神,凶吉之说、于他皆是戏言。而此刻,他却不自觉地在遵从这种"无稽之谈"
玉泽驱散自己心中那点多余的想法。现在他该做的,就是不留余力地寻找他们。他在悬崖上做了对的选择但现在却只想任性一回
玉泽(熙王世子)快走吧
队伍继续向前,玉泽盯着地面,不想错过每一点可能的痕迹 悬崖上那一刻他不能伸手,否则便要放弃苦心经营的一切,亦会有太多人会因此遭受灭顶之灾
他放不下的东西还是太多了
现在的每一刻,他都只能竭尽全力去弥补
一直以来,玉泽觉得自己背负这一切理所应当,但现在他回想起来,却有一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拉住她
因为自己那一刻的不能,而导致如今的局面
他谁都对得起,唯独对不起他们
玉泽(熙王世子)我这一生到现在,还是欠花家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