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看什么?”我潇洒地冲杜一航挥挥手,玫瑰花小心翼翼地藏在身后背着的另一只手上。只有两枝,还未完全剔除枝干上的刺,还带着一点新鲜的水迹,梗在手心里像是悬而未决的爱意。从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阶段惊险飞跨或许只看今夜,我孤注一掷地跳过烛光晚餐执手细语的陈词滥调,直接空降到夜场电影的欲盖弥彰,不知道杜一航是否同样心怀鬼胎?
“随便你。”他大大方方地冲我笑一笑,嘴角上扬一点又很快地恢复原位,比往日拘谨一些,但眼角漾开的笑意还是一样的阳光灿烂,目光一直闪动到我身后,“你手里拿的什么?”
“没什么。”我递过玫瑰的时候笑得有些僵,好像脸上笑得足够云淡风轻就能掩饰手臂的颤抖。“你一朵我一朵。”说得很好听,不那么矫情,不那么烂俗,也不至于那么敷衍,没什么暗示意味,顶多能让杜一航联想到小王子与他的玫瑰。杜一航是小王子,我勉强可以算是当代典型狐狸精,玫瑰握在我们手里,还带着水珠呢,隐约的芬芳已经被吹散在夜风里。
还有什么地方能比黑暗的电影院更适合谈情说爱呢?醉翁之意不在酒,狭小空间里挤着相依相偎的情侣,国产恐怖片的擦边球画面往往仅仅是助兴的催情剂。我下意识地摩挲着玫瑰花娇嫩的花瓣,想要借着银幕闪动的那一点光亮偷眼看看杜一航,刚要煞费苦心地装作只是想看看他是否害怕,一转脸就四目相对,倒先把自己弄得窘迫不已。
“你害怕了?”杜一航乐了,笑纹坦坦荡荡地展开成嘲笑的模样,“还以为你胆子很大天不怕地不怕呢。我都没怕。”
总是这样,杜一航总是把自己当成某种参照系,在学业里,在生活中,甚至看恐怖片是否害怕都成了指标。杜一航没害怕,你呢?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有扯开嘴角回一个没心没肺的傻笑,“我才不怕。我看看你怕不怕。”
“我当然不怕,谁怕谁是菜狗。”杜一航笑着又转过头去看闪亮的银幕,而我这时才注意到他不知何时把那朵玫瑰花别进了胸前的口袋,暗红的一朵,不知道会不会隔着衣料扎到胸口。傻瓜发言,傻瓜行径,我们是天下最傻的两个傻瓜,和一大票已经忘情开啃的情侣一起坐在电影院里,却连牵手都觉得别扭,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自讨没趣。
“为什么约我看国产恐怖片?”杜一航突然凑过来,呼吸一点一点喷吐在我耳畔,带着点笑意的字句吹得我耳朵心脏一起发痒。
“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我也笑起来,旁边一对情侣不满地发出嘘声,杜一航又赶紧把笑脸换成歉意,而我趁火打劫地压低了声音凑过去,“你说这部看海报就很有意思,盛情难却啊。”
杜一航摇了摇头,露出一副不可理喻的神情向后靠回座位,“那还不是你先提议来看夜场电影的?半夜十点半跑出来看国产恐怖片,你一再要求,还说有事要说,现在女鬼都吓死两个人了,你要说啥?”
这下又轮到我哑火了,只能先窘迫地摇摇头敷衍着“先看完吧”,心里突然羡慕起银幕上拉着面无血色的女人深情告白的男主角:我又该怎么告诉杜一航我爱他?我早就打定主意要表明心迹,但之前就临阵脱逃,现在更是畏手畏脚连借着黑暗掩护去勾勾他手指的勇气都没有。玫瑰花静静躺在膝盖上,暗影里很单薄的一朵,我怎么都想不明白这玩意儿怎么能代表一见钟情,怎么能代替痴男怨女叫嚣着“我的心里只有你”?或许是我太怯懦吧,又恰好没法把脸藏在一朵花后面嗫嚅着吞吐“我爱你”。
但是杜一航接过了那朵花,自然地仿佛那朵花本就属于他——小王子与玫瑰花,多么妥帖的安排!我开始想入非非,大脑不受控地肖想着不该发生的事情——或许我把玫瑰花送到杜一航手上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打算,比起攥在手里或插在花瓶里,玫瑰花瓣更应该一片一片洒在床单上,于我们栽倒在柔软面料上的瞬间变得皱巴巴的......或许我身上会沾上一些,杜一航头发上残留一点玫瑰的芬芳,我们不会说出玫瑰的名字,但在他喉结滚动的那一刻,肉体交缠的画面已经闪过。
扯远了......我们远远没到那一步。银幕上女主角再一次软绵绵地昏倒在男主角怀中,银幕下一众情侣依偎得更亲热了些,只有我们还不尴不尬地隔着扶手正襟危坐,玫瑰插在胸前像是误入电影院的尴尬气氛组,或许对于电影院里的其他人来说我们俩都要比女鬼更可怕些。
人心比鬼可怕,不是么?基本所有国产恐怖片的结局都这么写,这部也不例外。染血的片名与渗人的音乐滚动播放,灯光亮起的时候人们如梦初醒地匆匆离场,情侣们的手牵得更紧,此情此景我居然也趁乱鬼使神差地拉住杜一航的手一起走出电影院。他的手很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被吓到,由此可见国产恐怖片或许也有可圈可点之处,不过一时间我也说不上来,毕竟进来之后我那点心思已经全部放在蔡程昱身上了。
“吓坏了吧?”我们和情侣们一起挤进电梯里,自然地撒开手一左一右站好。按下楼层数字之后我转过头故作潇洒地笑笑,“要不要吃夜宵?”
杜一航摇摇头,“不了吧,减肥。”
“你又不胖。”我很认真地重复这套经典男友话术,电梯里的情侣都露出你懂我懂却又因为倒置了性别显得不伦不类有些奇怪的表情,“多吃点没关系。”
我和他一起笑起来,口罩之上的眼睛弯成亮闪闪的月牙,我都能想象到对面的口罩之下那张脸该是何种灿烂。杜一航总是这样,总是很难拒绝别人的善意,一句“盛情难却”挂在嘴边说烂了就从借口变成真心,总是很容易就被逗开心笑得憨呼呼傻呆呆但又无比真挚,但杜一航到底想要什么呢?
“不要急。慢慢考虑。”电梯门洞开,我们默契地一直等到其他人都走出去,回头对视的时候我这样说。我这是在对杜一航说吗?还是也在提醒自己?不要急,还请杜一航不要急着拒绝夜宵邀请,也请我自己不要急着告白。夜色迷蒙的确可以晕开一些暧昧,胸口的玫瑰花隐约还有一丝芬芳,但是从友情上升到爱情实在不能着急——而我已经等了又等。
天地良心,我们偏巧都是很有耐心的人。我少有几次不胜酒力的场合都是被杜一航拖回宿舍安置好,醉得满脸通红抱着他的胳膊死活不撒手他也没有趁人之危。我知道我的锁骨很好看,眼神很诱人,喝醉之后很白的皮肤会泛起玫瑰一般的红晕......杜一航不可能不清楚自己的欲望所在,只是他自先画地为牢,打定主意要做正人君子,哪怕是更少见的两人都喝醉的场合,我大着舌头拍着身边的位置喊他过来一起睡,他也都只是死命摇头,别过脸去不看我脱掉裤子露出的腿和胳膊或腰肢,自己在房间另一边缩成一团仓皇入睡,醒来继续称兄道弟,而我似乎不得不坦然接受或许这辈子最多只能在彼此谈恋爱之后互称“不分性别的好朋友”的命运。知道情况的朋友嘲笑我说“如果你或杜一航不管是谁早点表白,说不定你俩现在结婚证都拿上了”,而我也只能淡淡地说“不着急”。
我不做没把握的事。可是难道现在我就有把握了吗?活动是我约的,电影是杜一航选的,我鼓起勇气来送出去的玫瑰花,现在变成杜一航胸前伴郎胸花一样的存在。夜场电影已经结束,或许没能在黑暗里说出的话,现在直接飘散在夜风里就好。
“现在可以说了吗?”和上次一样,又是杜一航来打破沉默,“刚才你说看完电影就说的。”
我有些窘迫地停住脚步,故作镇定地取走他放在胸口的花算作转移话题模糊重点,“其实我没什么事......刺都没处理掉,不扎吗?”
“那我有话说。”他抓住我悬在半空的手,两个人手里攥着一枝玫瑰,在冬日刺骨的夜风里上演现实与浪漫主义交杂版本的《无间道》。
我一时间很想说“从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说我爱你”,但杜一航的眼神好认真,就连眉毛都已经蹙起来,我突然没有胆量插科打诨——他妈的,这就是心动吗?
“那你说。”我顿了顿,很小心地松开手,“别握那么紧,把手划伤了怎么办?”
杜一航直直地把玫瑰递还给我,另一只手摘下口罩,上前一步,不由分说隔着口罩亲上来,“我喜欢你。”
“说完了?”
“说完了。”
我笑了,“这玫瑰是什么意思?”
杜一航理直气壮地瞪我一眼,“这是你送我的,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终于可以拉下口罩在黑暗的角落里正大光明地亲吻杜一航,突然发现花枝上的并不是刺而是翻起来的丝络,握在手心里柔软地挠得有些痒。“大概就是我爱你。”
“那今晚送你回宿舍楼下,而且以后少抽烟。”杜一航笑得眼睛弯弯,黑暗中亮晶晶两个光点,不过我猜想杜一航眼里的我自己应该也是两眼放光。
“恭敬不如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