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冬天正如我讨厌没完没了的疫情。冬天冷冽、肃杀、干燥，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寒潮，有冰箱里的灯泡一样骗人的夺目阳光，有阴沉厚重闷得人窒息的灰色天空。冬天让我想起脱下毛衣时噼里啪啦的静电，走在下着雨的夜晚时裤脚鞋袜都潮湿冰冷的刺骨，以及无处可逃的烦闷、增重和寒冷。
我讨厌冬天因为路上几乎全是报团取暖和和美美的情侣，只有我形单影只。可我也不是单身啊，谁让我们偏偏没有考到同一所学校里呢？同寝室的女孩子和她男朋友开开心心地牵手吃饭约会，在封校的日子里也过得有声有色，而我只能隔着冷冰冰的屏幕开着视频通话和秦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几句。
众所周知每个月的14号都是情人节，12月的第14天偏偏是拥抱情人节。之前秦朗开开心心说这学期专门没选多少课，刚好可以赶在正式放假之前过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拥抱情人节就是要紧紧拥抱喜欢的人啊，”他说的掷地有声，“别的女孩子都能抱到男朋友，我的女朋友当然也得被拥抱才行。”
可是现在封校了，定好的车票只能退掉，准备好的惊喜换成了线下的礼物，我问他送了什么，他在摄像头那边神神秘秘地笑，说到了你就知道了，别着急。其实我并不那么关心他会寄来什么东西，其实就算他给我寄那个荒谬的“六层拉菲草”我也高兴，只要是他送的就好，但现在只能忍着见不到他本人的难过和最讨厌的冬日疫情再度爆发的烦闷，强行岔开话题问他最近在忙什么。
“没忙什么啊，忙着给你准备礼物。”秦朗笑起来，“托人给你直接送到寝室里，够意思吧？”
“真的吗？”这下我真的惊喜了，“你又不认识我寝室的人，怎么做到的？”虽然他的确不认识我寝室的其他人，但仔细一想确实同一栋宿舍楼的高中同学或许知道我住哪间房，思来想去倒也不算太难，但难得他有心。明明想到了，但为了不毁掉啊的惊喜，还是要装一无所知。“我寝室现在可就两个人在，你又不认识她。”
秦朗笑得坦荡晴朗，“我看你一个人在宿舍啊？”
“她出去约会了。宿舍其他几个人都在封校之前逃出去住了，只有我被困在这儿，等会儿还得上网课。”我撇了撇嘴，“我不像人家小姑娘，封校也有男朋友陪在身边甜甜蜜蜜牵手拥抱，所以你的礼物最好特别讨人喜欢。”
“那肯定！”他信心满满一拍胸脯，“不仅你有份，帮我送礼物的都连带着沾光。”
我没接着追问下去，两个人隔空腻歪了一会儿说了一堆“我想你”之类的肉麻情侣套话之后就各自忙碌了，约定等我收到礼物之后再打一通电话。我照常独自去食堂吃饭，照常独自走在冬日的街头，身边仍然路过很多对笑嘻嘻甜蜜蜜的情侣，但现在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羡慕：秦朗也给我准备了惊喜呢，他们朝夕相处反而没有这种小情趣。
回到宿舍时，桌上放了一朵玫瑰。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花瓣上沾着新鲜的水珠，凑近些就能闻到扑鼻芬芳。它不知何时被带进我的寝室，隔着几百公里送来秦朗的情意，可是.....刚才我不在寝室，那位高中同学是如何把这朵花放在我桌上的？
我转过头去另一位尚未离校的女士的桌面，桌面上赫然也是一朵玫瑰。同样的颜色，同样的红艳似火，同样的芳香，同样带着水珠。看来她才是帮忙把花朵带进来的人，不然她桌上怎么会也有一朵玫瑰？可是，如果传达礼物的人的礼物和我的礼物都一样，这是不是说明在秦朗心中我也没那么特殊？还有，他是怎么认识我的大学室友的？
她不在，不然我就能当场问个明白，在线上问这种问题总会显得刻意，更何况她此刻大概正在和她的男友卿卿我我。委屈、不安齐刷刷涌上心头，秦朗打来电话我手忙脚乱地接起，胸中郁结了太多情绪，张口说话声音古怪得我自己都吃惊。“嗯，收到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那句“你送我的东西怎么能和送我室友的一样”就在喉头哽成一个肿块，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毕竟高中在一起两年多，他一下听出我声音里的情绪，轻轻柔柔问我要不要视频通话。我委屈巴巴地答应下来，反正没有晚课，不如索性展示出我的不满。
没想到镜头打开倒是他先皱起眉头，“你手里的花？”
“某人给的啊。”我故意不抬眼看他，低着头把玩手上的花朵，阴阳怪气和他兜圈子。“很美很香，喜欢。”
“一枝花？”他声音拔高了一点。“那就是一枝花而已，你喜欢？”
“是啊，回到宿舍就发现桌上放了这么一朵玫瑰，真是太惊喜了。难道我还能不喜欢吗？”
他好像被我的怪腔怪调刺伤了，语气也古怪起来。“真是没想到啊，早知道这都能讨你欢心，我何必那么费心呢？”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花，花刺尖而硬扎得手心生疼，又转过头看一眼室友桌上的另一朵，无名火熊熊燃烧，“如果真的不想好好处了就直说，没必要整这一套提高期待值又让我失望的把戏。这和那个‘六层拉菲草’相比又高明哪里去？”
这下秦朗被戳中痛处，眼眶一下红了一圈，甚至有些咬牙切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你要和我闹脾气我也没办法，但是如果你真的觉得这都能把你骗走，我只能说你真行啊！”
我狠狠挂断视频通话，一甩手把那支挑起事端的玫瑰丢到一边，埋头打开电脑开始写作业，但心头止不住的难受。我们在一起两年多了，高中那么苦的日子都携手走过来了，现在只是不在同城同校，半年而已感情就变质到这个地步，那支玫瑰花做成干花保质期都要更长些。
那时候多好啊，我成绩稍好一些可以给他讲题，他头脑灵活总有各种花样小惊喜，虽然高中生手头紧他还是总能送我精巧的小礼物。交往一百天的礼物是我薄弱科目的练习册，虽然我拿到手第一件事是用练习册打他，但那的确实用又甜蜜；交往一周年的礼物是一个塞满了各种时兴零食的大箱子，因为我总抱怨学校食堂难吃学校管理又太严几乎没时间离校改善生活；交往第二年的礼物是一大沓名校明信片，上面写满了学长学姐的激励话语，彼时距离高考正好一百天，我打开礼盒当即哭得稀里哗啦......入校之后他很老派地写信给我，大一第一学期我就被室友羡慕嫉妒恨说我恋情好美满......回首过往秦朗向来不是这样草率的人，可是怎么偏偏在封校的冬天变了呢？
一阵敲门声把我从回忆中拽出来，擦擦眼泪还是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去开门。
门外是熟悉的高中同学，吃力地抱着半人高的巨大玩偶熊满脸笑意，“相信你已经知道这是谁送的了，”她笑意盈盈地把熊塞到我怀里，而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又往我怀里塞了一大盒巧克力。“秦朗抠死了，跑腿费就一个苹果说助我在疫情期间远离医生。啊好羡慕你们啊真的很甜神仙爱情......”
好巧不巧，室友在此刻哼着歌出现在楼梯口，高中同学话里的信息量我还没消化完，她又送来惊天一击。“哇！你男朋友送你的？好棒啊！我男朋友只会送我玫瑰花，才两支......对了，我分你一枝你有没有收到？你男朋友太贴心了我还以为你们异地情人节你会很难受还想着和你分享一下我的幸福，结果小丑竟是我自己哈哈哈......”
不，小丑竟是我自己。我抱着巨大的玩具熊和一大盒巧克力艰难地挪进宿舍，小心翼翼地把那支被我丢到一边的玫瑰花插进空水瓶里，深吸一口气呼叫秦朗。
他拒接了，看样子还在生气。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太傻了......先发点可爱的小猫小狗表情包，再发语音软乎乎地撒娇说“对不起”，修改一下微信拍一拍功能的后缀双击自己的头像“嚎啕大哭”“朗朗对不起”几次，果真他即刻心软打来电话，刚接起语气还别别扭扭，“干什么？”
“礼物我收到了，很喜欢。”
“啊，我以为你更喜欢那朵花呢。”
“那是室友给我的，她怕我在拥抱情人节这天抱不到你心里难过，就把她男朋友送的花分给我一枝。”我小心翼翼地解释，“但是你给我送了超棒的惊喜呀，虽然收到之前我还以为那朵花是你送的呢......”
“怎么可能？送花也太没无聊了吧！”听声音秦朗的火气已经灭得差不多了，我闭着眼都能想象到他脸上骄傲的表情，“这么冷的冬天，还因为疫情封校，送朵花有什么用？虽然送玩偶和巧克力也不是很有创意但是毕竟我们异地我抱不到你，就送只大熊替我抱抱你喽，而且你又不喜欢冬天因为太冷，那冬天就要补充热量吃点甜的心里就会舒服一些......”
他好像完全消气了，我放下心来，甜甜蜜蜜煲了一会儿电话粥，一转头室友攥着手机脸色不妙。我心道不好，该不会是刚才秦朗说她的男朋友不会送礼物被她听到了，或者是我秀恩爱太过分惹人烦，正想道歉，她却接起电话怒气冲冲把玫瑰花摔到一边急急出了门，我只偷听到一句“人家男朋友都会送巨大的抱抱熊和巧克力你送了啥啊”。
“我室友跟她男朋友生气了。”我很想笑，但又觉得有点不厚道，“你送礼太卷了，搞得我身边其他女孩子的男朋友都很难做怎么办？”
秦朗笑眯眯地挑挑眉，“我本人引领潮流，支持大家送礼内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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