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婚姻

民国二十一年四月，王冬芝结婚了，夫家姓欧阳，哪一年她十九岁，新郎欧阳冬只有十二岁，典型的大媳妇小丈夫，欧阳冬是一名皮货商人的儿子，家住塔河镇。塔河镇地处大兴安岭深处，离俄罗斯不远，夏季景色秀丽，冬季寒冷，虽说有些偏远，但由于是中俄贸易的集散地，小镇还是很繁华，挤满了天南海北的商人，深受俄罗斯风格的影响，有几栋俄式建筑，在东边还有一个矮矮的天主教堂，有一点异国情调。

欧阳冬的父亲欧阳普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富户，早年追随大帅张作霖，打家劫舍，打打杀杀，后来厌倦了刀头舔血的生活，退隐山林，来到塔河镇，买了几处山林，同时做起了皮货生意，王冬芝的父亲王久是塔河镇附近的猎户，有一次在打猎途中救了被土匪追赶的欧阳普，欧阳普也喜欢打猎，自此两人结成了莫逆之交。四月的一个夜晚，王久背着猎枪急匆匆来到欧阳普家，说自己得罪了日本人，这几天日本人要来抓捕他，他要马上出去避一避，带着个女孩子不方便，想把自己的姑娘王冬芝托付给欧阳普。欧阳普很吃惊，听说日本人占了哈尔滨，占了齐齐哈尔，没想到塔河这么偏远的地方也来了日本人，他马上起身，吩咐佣人张嫂准备点吃的，让王久坐下说说情况。几天前，王久和几个猎户在巡山时，遇到了一个日本勘探队，在附近寻找金矿和煤矿，但这些人带着烟火，随意生火，现在是春季，草木风干，容易引起山火，他们过去制止，这些日本人非但不听，还出手伤人，打伤了一个猎户，王久他们被迫反击，也打伤了几个日本勘探队的人，今天中午一个猎户来报信说日本勘探队带着一队日本兵正向塔河赶来，有一百多人，估计明天早晨就会到达塔河。

欧阳普感到脊背发凉，自己本来已经金盆洗手，到这塔河镇过几天安稳日子，没想到日本人还是来了，听说日本军队非常厉害，炸死了老帅张作霖，把少帅张学良的部队赶进了关内，诺大的大兴安岭地区，没有一兵一卒，就凭几个拿着土枪的猎户如何抵挡，想到这里欧阳普摇了摇里头，看了看王久，说大哥出去躲躲吧，日本人咱们惹不起，杀人不眨眼，前清时在抚顺一次杀了几万人，只是这孩子放在我这，有点不好办，欧阳普面露难色、吞吞吐吐，王久一看心里有点不痛快，站起身说兄弟啊，咱们弟兄一场，你有难处就算了，我带孩子走，一看王久生气了，欧阳普赶紧站起来，拉住了王久的手说，大哥大哥你想哪去了，我怎么会嫌弃冬芝哪，坐下坐下听我说，冬冬他妈去年故去了，我现在一个人，这年纪不老不小的，一个大姑娘在家里，外人说起来不好听呀。王久一听觉得有道理，这一层事自己还没想到，只想着给孩子找一个依靠，想到欧阳普与自己兄弟情深，托付给他自己放心，但目前这个情况确实有点不好办，王久坐在那想了想，突然拍了一下桌子，转身对欧阳普说，兄弟，前几年弟妹在的时候，曾说过两家结亲家，那时冬冬还小，等过几年冬冬大一点，就娶冬芝过门，还记得么？

王久这么一说，欧阳普想起来了，确有其事，当时只一句戏言，冬芝和冬冬差着七八岁，两家谁也没当回事，现在提及此事，欧阳普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这几年自己又当爹又当妈带孩子确实不容易，需要一个女人操持家务，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王久，赶紧起身说道，大哥，你弟妹在世时很喜欢冬芝，就差一点当成自己的姑娘，只怕委屈了冬芝，冬冬还小，什么事也不懂，冬芝过了门里里外外要靠她操持，王久也起身抓住了欧阳普的手说，兄弟呀，现在是个乱世，能给孩子找一个可靠的人家最重要，你要没意见就这么定了，欧阳普一看事情不好推辞，而且也符合自己的心意，点了点头，听大哥的，就这么定了，冬芝在哪？我派人叫一下，王久摆摆手说，不用了，孩子跟我一起来了，他几步走到门口，喊道冬芝啊，到欧阳叔叔屋里来。

王冬芝身材高挑，体格健壮，眼睛大大的，脸型很俊俏，只是长年随她爹打猎，皮肤晒得有点黑，今天傍晚，爹爹王久急匆匆回家，让她马上收拾东西，跟他一起去镇上欧阳叔叔家，冬芝家住在下河村，离镇上还有几里地，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收拾东西，带上唯一的猎犬大黑，和爹爹一起到镇上欧阳叔叔家，到了欧阳叔叔家爹爹让自己在柴房等一会，说他和欧阳叔叔有要事商量，听见爹爹叫自己，赶紧起身来到了正厅，一到正厅，看见爹爹王久和欧阳叔叔很严肃的坐在那里，两家人关系密切，王冬芝和欧阳普很熟，一点也不怯生，叫了一声欧阳叔叔好，欧阳普点了一下头说，孩子你来了，我和你爹有大事和你说，你先坐吧，王冬芝没有坐，一脸发蒙，愣愣的看着她爹王久。

王久清了清嗓子，姑娘啊，我得罪了日本人，塔河待不下去了，准备和山子他们几个去外地躲一躲，不知道多长时间回来，带着你不方便，把你托付给欧阳叔叔，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王久顿了顿，又说，前几年你欧阳婶婶在的时候，定下了两家结成亲家的事，你也大了，到了出阁的年龄，今天就想把你们的婚事办了，你同意吗？

王冬芝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女孩子大了都有心中的白马王子，王冬芝心中的白马王子应该是身材魁梧，纵马奔驰在森林间，向她爹爹一样，是个好猎手，与这个留着两桶鼻涕，穿着开裆裤，顽劣成性的欧阳冬根本就不搭界，几年前两家是提过这个事，当时穿着开裆裤的欧阳冬，追在她后面叫媳妇，恨得她牙根值痒痒，背后狠狠地揍了欧阳冬一顿，王久看出了王冬芝的心思，马上又接着说你和郎郎成了亲，就可以明证言顺的住在欧阳叔叔家，我也圆了自己的心愿，对得起你死去多年的母亲，冬冬还小需要人照顾，你不是一直很疼他吗。

欧阳普也说，孩子你和冬冬的名字都有一个冬字，这就是天作之合呀。王冬芝看着父亲急迫的样子，又看了看同样着急的欧阳叔叔，忽然明白了自己已无家可回了，父亲要去逃难，一个大姑娘随着一帮大男人到处跑，确实不方便，而且一个大姑娘家也不能随随便便住在别人家里，欧阳叔叔一家对自己很好，郎郎虽然调皮，也是和自己一起长大，和亲弟弟一样，过几年就长大了，只能这样了，女孩家脸皮薄，脸红红的，轻轻点了点头，欧阳普一看姑娘同意了，赶紧让张嫂叫醒欧阳朗。

欧阳冬今天很不顺，镇上有一姓廖的人家，和他爹一样也做皮货生意，家里有个一对双，双胞胎哥俩，大龙和二龙，和欧阳冬年纪相仿，仗着哥俩人多，经常欺负欧阳冬，欧阳冬有一个好弹弓，说好在后山比赛打家雀，哪一方输了就把弹弓给赢家，哪知道大龙二龙哥俩不讲信用，一看要输了，仗着人多，抢走了欧阳冬的弹弓，还把他推下了山坡，摔得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张嫂去叫他时，正做着美梦，梦中的欧阳冬力大无穷，在后山抓到了大龙二龙，向抓小鸡一样，正要狠狠地收拾那哥俩，就被叫醒了，说他爹叫他有事，直接从卧室就出来了，一脸不高兴，睡眼朦胧，迷迷糊糊站在欧阳普面前，王冬芝看了一眼赶紧扭过头去，不好意思再看，原来欧阳朗只穿了一个肚兜，全身光光的就出来了，欧阳普又好气又好笑，吩咐儿子马上回去，穿好衣服再出来。

欧阳冬重新回到卧室，穿好衣服出来，他长得很秀气，向她母亲多一些，忽然看到王久伯伯和表姐来了，从小到大他一直叫王冬芝表姐，少年心性，高兴的跑过去，抓住王冬芝的手说王伯、表姐你们都来了，是去打猎么吗？欧燕普咳嗽了一声说，站好了，我们有话跟你说，你母亲在世时给你定了一门亲事，就是你表姐，王伯有急事出远门，想今天晚上给你和你表姐成亲，你规矩点，要听话，欧阳冬愣在当场，想反驳又不敢，知道父亲定下的事不能变了，想了想，突然冒出来一句成亲后我还能上学吗?在他看来，成亲后就成了大人了，就不能上学了。欧阳普一听笑了，能上学，也能出去玩，就是以后由表姐照顾你，从现在开始你要听表姐的话，欧阳冬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欧阳普吩咐张嫂把稍大一点的卧室收拾一下，拿几套新被褥出来，点上红蜡烛，当新房了。一切从简，张嫂让王冬芝和欧阳冬跪下给二老磕了头，安排新娘新郎回房休息，欧阳普拿出十块大洋塞在王久手里说，大哥保重，王久背起猎枪说兄弟拜托了，转身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