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去上学的道上,会经过一面花墙。
花墙上,开满了蔷薇花,粉色偏桃红,一丛一簇的,每天从墙边经过,都能闻到浓郁的花香,日日夜夜萦绕在鼻尖。
刚开始觉得还挺美,但日子一久,倒有些厌烦了。
这不,我心爱的胶片相机,在我举起它越过花墙,近距离拍蔷薇的时候,掉进了花墙里面。
花墙上倒是有些空隙,可蔷薇花长得实在是太密了,唯一够得着的地方,也布满了蔷薇的花叶,手根本塞不进去,也看不见相机在哪里。
蓝天白云,阳光耀眼,七月的夏蝉发出聒噪的声音,我站在蔷薇花墙下,无计可施。
突然,花墙对面,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相机我帮你捡起来了,在校门口等它吧。”
是个男孩,声音很好听,顺着他声音的方向,我从蔷薇花叶的缝隙里,看见了穿透过来的点点细碎的温暖阳光。
好像一闪一闪的星光呀,我突然觉得。
星光被身影晃动,朝校门口的方向,发出稀稀疏疏的声音。
是谁呢,现在可是暑假,学校里怎么会有学生?
我迅速小跑到校门口,等了一会儿,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从学校里走出来。
哦,原来是许归。难怪。
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无所适从,只好用手紧紧攥着运动裤侧边的反光条。
“是你的相机吧?小朋友。”他笑得眉眼弯弯,纤长的手指拿着我的相机,伸直手递给我。
他穿着白净的T恤站在我面前,低头看着我,把相机递到我跟前。
他的笑容清秀,包裹着温和的阳光,在我眼前晃得发亮。
真想把这一幕拍下来,如果相机还在我手里的话。
宛若神明。
我猛然想到这样一个词,用来形容许归,一点也不为过。
“我才不是小朋友,只是长的矮一点而已!”我拿过相机,嘴里有些不甘地反驳。
不知为何,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小朋友”都比别人的好听几分。
“哦?那你初几呀?”
“我高一了!也是七中的!”我感觉耳根发烫,不由得提高了一点声音。
他显然诧异,随即又微笑着说:“哦,那你叫什么名字?”
突如其来的询问,竟然让我有点受宠若惊,小小惊喜。
面对他,根本无法拒绝,只得乖乖回答:
“余蔷。余生的余,蔷薇的蔷。”
他轻笑一声。
我不解:“怎么?”
“挺应景的。”他看了看旁边的蔷薇花,笑了笑。
那时我还不知道,许归笑,并不全是因为我的名字应景,而是听到“蔷”这个字,就很自然地笑出来了。
他又转过头补充道:“我叫许归,许诺的许,归来的归。”
我想说“我知道”,但又怕被误会是刻意搭讪,只得装作不太在意的说:“很高兴认识你,许归。”
“嗯,我也是。”他笑了笑。
然后走到旁边的自行车停放处,跟我挥手告别:
“我要回家了,再见,小朋友!”
他跨上自行车,轻快的下坡,消失在蔷薇花墙的墙角。
“咔嚓!”我抱着相机,对着他的背影拍了一张模糊的照片。
明天拿去洗出来吧,我想。
许归,是我上的高中校园里,众多女生追捧的校草男神。
我早就听闻他的大名,也早已认识他了——我曾和一众女生在学校篮球赛上围观过他打球。
另外,许归的妈妈是高三的数学老师,因此,他才有“权利”在暑假时进入校园。
但他并不认识我——一个和他无关,没什么闪光点,大多数时候都穿着学校运动服的普通女生。
如果不是今天,像我这样的平凡女生,一辈子也不会和许归那样的人有交集吧。
许归就像天上的云,恣意又放肆,从不在意别人,可总有人心甘情愿仰望他。
而我呢,就像道路边随意长出的不起眼的杂草,连一块“请勿踩踏”的告示牌都没有。
那天后,一整个暑假,我总有意无意地逛到学校附近,拿着我的胶片相机“采风”。
有时候,会“恰好”碰到他,但我也只敢悄悄的躲到墙角后,等他走远了,再远远拍一张他骑车的背影。
夏日蔷薇过分的花香,似乎也不那么惹人烦闷了。
开学将至,我已经高二了,许归高三了。
经过了一个暑假,开学后,许归和我走得近一些了。
不过,不是我主动,是许归主动的。
因为,我和许归在同一个学校,学校也不大,遇到是常有的事。
可能是他认为经过相机事件,就算认识我了吧,在校园里遇到,他总是会跑过来主动和我搭话,聊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他是看到了我期待又怯懦的眼神吧。
渐渐地,我也不那么胆小了,甚至敢跑到高三(1)班的教室,直接朝教室里问:“请问许归在吗?”
班里有人会打趣:“许归,你的运动服小学妹又来了!”
每到这个时候,许归总是一脸认真的让他们别胡说。
校草的青睐,让我被其他的一些女生羡慕,但总有嫉妒的。
一次许归来找我聊天,等许归走了之后,一个隔壁班的女生出现到我的面前,对我说:
“跟你说,我记得高三的那个魏蔷枝,好像也喜欢许归啊,他们俩是青梅竹马呢。人家学习成绩又好长的也漂亮,真是郎才女貌啊,你说是吧?”
我嘴角的笑凝住了,抬起头又干巴巴的勉强笑了笑:“我…我没见过学姐。”
说这个话的时候,我不禁再一次用手紧紧攥着运动裤侧边的反光条。
只要一紧张,我就会禁不住用手攥裤子上的反光条。
我本以为,现在的自己已经变得更加自信了,但是这份自信被轻轻一戳,就破轻然破碎掉了。
我突然明白,我的自信,是许归给的。
那个女生见我这个样子,也不再说什么,走了。
虽然遇到了一点小风波,但之后,我和许归的关系仍旧变得越来越好,已经算得上是知无不言的好朋友。
不过,他仍旧觉得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总是叫我“余蔷小朋友”。
不觉间,很快就到了我的生日。
我生日那天,邀请了几个好友在一个饭店里面过生日,许归没来。
他打电话给我,在电话中不停咳嗽着告诉我:他没能来,一是自己感冒了怕传染给我,二是他奶油过敏,从来不吃蛋糕。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个看起来明显就比我大比我成熟的漂亮姐姐,来到我们班的教室门口,把我叫了出去。
见了我,她拿出一个小礼盒,微笑着递给我,说:“小朋友,你就是余蔷吧?这是许归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他感冒还没好,所以叫我帮忙拿给你。”
“谢谢学姐!麻烦也请你替我谢谢许归!”我万分欣喜地收下礼物。
我太想知道许归送我的礼物是什么了,转过身就拆开了,都没有留意到学姐是什么时候走的。
打开礼盒,里面是一本典藏版的《飘》。
同桌把头凑过来,摸了一把书封,“我去,这魏蔷枝送你的?这书是典藏版的,可贵了!”
“哈?刚刚那个学姐,是魏蔷枝?”我强忍住震惊,屏住呼吸等他回答。
“是啊……”同桌继续说,他后面说的什么我没有听到,只是暗自懊悔自己怎么那么笨,和许归关系好,还那么漂亮,当然就是魏蔷枝啊……
魏蔷枝,看起来是那么耀眼,仿佛浑身都闪着光。
和许归一样,他们都是站在云端的人啊。
唉,和许归一样,她也喜欢叫我“小朋友”呢。
过了几天,再一次和许归见面时,我笑着对他表示感谢:“谢谢你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
“哦,那是魏蔷枝帮我选的,她说你肯定会喜欢!”许归一如往常,笑容和煦,“你喜欢就太好了。”
突然许归停住,低头看着我,笑着说,“对了,我想考Z大。”
我稍微愣了一下,是啊,总是看他帅气的打篮球,差点都忘记了,许归学习成绩也非常好。
是那种我遥不可及的好。
但是……如果可以,我也想去z大,有许归的z大。
从那以后,我突然开始努力学习,连喜欢的摄影都放下了。
朋友家长老师们,都惊异于我突如其来的努力,以为我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开窍了。
渐渐的,我的成绩也慢慢的提高了上来,唯一的代价,就是戴上了一副厚厚的眼镜。
连许归都有些小惊讶:“哇,小朋友长大了,知道认真搞学习了呀。我高二的笔记还在,送你看吧!”
许归问过我,这么努力的学习,是因为有心仪的大学吗?
我想了想,说:“嗯,我也喜欢Z大。”
我并没有说谎,只不过还要加上一个前提,可惜不能告诉你。
他还笑我,戴了眼镜以后,像个呆头呆脑的小鸭子,很可爱。
不知为何,那瞬间,我想到到漂亮的学姐魏蔷枝。
她是不戴眼镜的。
六月,炎夏。
今日高考。
我们高一高二的学生放假,我偷偷在考场校门口等许归,稍微有些担心。
我担心他没考好,怕他考试出了什么意外状况,怕他一脸失望的走出校门。
但幸好,许归从考场出来时,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像平时一样耀眼。
我很开心,不料他突然转头,朝着我这边径直大步走过来。
难道已经被他看到了?因为怕他问我在这儿干嘛,我立马心虚地跑了。
跑的时候,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还没看清是对方是谁,她却先我一步道了歉:“对不起啊,小朋友!”
我慌忙地头也不抬的说了句“没事”,然后匆忙离开。
咦,忽然觉得声音有些熟悉,像谁呢?
过了很久以后,我接到了来自许归的电话。
“余蔷小朋友,我考上Z大了!你也要加油哦!”
“余蔷小朋友,我在Z大等你!”
我脑海里总是回响起这两句话,成了我高三奋力拼搏的动力。
到了Z大,许归有了新的朋友,但还是会和我通电话。
不过,他说我高三学习繁忙,为了不打搅我,电话的次数逐渐少了。
但只要想想有许归在的Z大,我又没那么失落了。
又是六月,我坐在考场上,执笔写下未来。
考场内,一片安静,监考老师在考场内缓缓踱步,只能听见纸和笔接触发出的声音。
窗外,蓝天白云,阳光耀眼,蝉声阵阵。
犹如第一次见到许归的那天。
在拿到Z大的录取通知书的一刻,我终于拨出了那个期待已久的电话,脸上带着抑不住的笑容。
“许归小朋友,在Z大等我来吧!”
电话那头的许归也非常高兴,他笑着打趣我:“那我可等着你!不知道小朋友现在有没有长高呀?”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电话这头,我就别提有多开心了。
我长高了,长高了很多呢,和你站在一起,不会再像小朋友了。
和许归约定见面的日子,赴约的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人。
“这是我女朋友——魏蔷枝,快叫嫂子!哈哈!”许归笑着揉了揉身旁的女生的头,跟我介绍。
“本来早就想告诉你的,可又怕打扰你学习。”说完,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后来我知道了,许归之所以想来Z大,是因为魏蔷枝也想来。
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幸好许归没有看到。
很快就调整过来,我笑着打招呼:“嫂子好呀!”
魏蔷枝用手挽着许归的手,开心的笑着说:“余蔷小朋友,你好!我一直想跟你道歉呢!”
“道歉?”我有些奇怪。
“是呀,真是对不起,高考那年,在学校门口,那时候我考试结束,忙着去找许归,不小心撞到了你!等我想再找你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好吧,我终于想起那时撞到我的那个声音是谁了。
“没关系,都过去这么久了。”我笑了笑。
“不过,学姐,我已经不是小朋友了。”我笑着提醒她,“你看,我现在都这么高了。”
许归倒是一脸茫然的看着我:“咦,我怎么不知道你来过?”
于是,我随便扯了个谎,说是那天刚好路过,顺便看看。
原来,他那天突然转头径直朝我这边走过来,大概是看到了魏蔷枝吧。
期待已久一天终于到来,在Z大和许归的久别重逢,此情此景,我谈不上开心,也谈不上不开心。
末了,我说自己还有个约会,得先走了。
许归本想请我吃饭,说我见色忘友,只得无奈作别。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或许只是为了离开时,显得不那么狼狈吧。
时间过的很快,我升入了大二。
在同一个大学,许归对我很好,魏蔷枝也对我很好,作为朋友和前辈,他们两个都很照顾我。
我从来都不怨恨许归,如果没有他,我不可能努力来到z大。
坦率的说,也许我还有些喜欢许归。但现在,这不重要了。
我依旧喜欢摄影,一个人,有的是大把时间,学习之余,就拿着我的古董胶片相机,在校园附近定格所见的美景。
哦,对了,有一件惊喜的小事——Z大有也蔷薇花,也有一片花墙。
从学校外看,蔷薇和栏杆相互交缠,别有趣味。
又是一个艳阳天,光线很好,我又在举着相机拍蔷薇花。
又是一个不小心,相机再一次掉进了花墙内。
正在想怎么办,花墙对面传来一个声音:
“同学,相机我帮你捡起来了,你在校门口等我吧!”
我心头一颤。
Z大校门口。
也是一个少年,白白净净的,和许归的温柔和煦不同,他的脸上带着灿烂又不羁的笑容。
“同学,你也是Z大的吗?”他问。
“嗯,大二了。”
“真巧,我也是。”
我道了谢,准备离开。
突然,他在身后喊住我:“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也许是场景太过熟悉,我下意识的想要抓裤子侧边的反光条。
却忽然发现,今天穿的是裙子,再也不是蓝白相映的高中校服了。
转头,只看见少年的目光里,闪烁着期待的光华,他的脸颊明明红红的,又偏要装成不紧张的样子。
看着他的样子,我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突然一阵安静,只能听见蝉鸣的声音。
蝉鸣,又是蝉鸣。
不,还有微微心跳的声音。
许归哥哥,你的余蔷小朋友,要去寻找自己的少年啦。
我鼓起勇气,转过身站定,看着眼前的少年。
“我叫余蔷,余生的余,蔷薇的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