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星觉得自己与正常人不一样,自从那个魔鬼住进自己身体里开始。
他总能看见周围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常常穿墙进来在自己房间玩耍的小鬼,洗手池里偶尔冒出的血水,半夜十二点总会自动响起的音乐盒,即使那个音乐盒已经坏掉了很久。
还有许多他不认识的生面孔,时不时随意进出自己的房间。
弈星很是烦恼,但是他说出去是不会有人信的。尤其住在自己对门的那个长相凶恶的胖女人,她老是穿着一身与她气质不搭的超大号粉色连衣裙,虽然那也遮不住她那身上快溢出来的肥肉。嗓门很大很吵,有时候还会因为自己屋里的动静过来凶自己一顿,弈星有点怕她也很讨厌她。
跟那个胖女人生活在一起的家人估计也很辛苦吧,毕竟总是会听到她在家里训斥人的声音。
弈星很久没有出门了,因为身体里住着的魔鬼很怕外面的光线,并且威胁他如果走出去,屋子里的脏东西也会被他放出去。
所以家里的窗帘也是总是拉着,灯开关也早已被弄坏,房间里的光线一整天都是昏暗压抑的。
弈星很不喜欢这种被黑暗包裹的感觉,好在还有个经常造访的小鬼与他说话,让他不至于那么孤独寂寞。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灵魂正在被魔鬼一点一点蚕食,不久他也会死在这个满是孤魂野鬼的屋子里,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弈星接受了这个现实后,反而平静了许多。即使偶尔在镜子里或者水池里看到魔鬼突然出现的面目也不再惊慌失措。
就当弈星认为自己会消亡在这里永远不会被人发现时,他的世界误入进来一个男人。
他一身洁白,纯净的一尘不染,弈星仿佛有一种那个人本身发光的错觉。
他说他是新搬来的邻居,就住在自己隔壁,他还说自己叫——明世隐。
弈星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把它记进心底,因为这个男人给他的世界带来了一抹光和希望。
他会每天过来跟自己聊天,弈星告诉他这个屋子里其实不止他们两人,在沙发上,椅子上,甚至放着一盘生了蛆的苹果的茶几上都有小鬼的存在。
哪知那人并没有惊愕,反而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能看到它们吗?”
“看不到,但能感受到。”他的笑容如沐春风,弈星看怔了。
弈星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孤独的人了。
明世隐问他为何很少见他吃东西,弈星告诉他冰箱里的食物都腐败了,饿极了才会去吃一点。明世隐皱了皱眉问他,为什么不出去买些吃的回来?
弈星摇了摇头,他不能出去,也走不出去。
明世隐摸了摸他的头告诉他说,自己以后会每天给他带吃的来。
后来,他果然应诺每日三顿一顿不漏的给他带吃的。
明世隐问他为什么总是拉着窗帘,弈星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告诉他这个秘密,毕竟他是唯一一个与他交流的活人。他告诉明世隐其实自己身体里住了一个怕光的魔鬼,而且自己也会因为它死在这里,不过能在这最后的时光遇见他,弈星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不料,明世隐把手轻轻放在他瘦削的肩膀上,目光无比认真的看着弈星:“魔鬼是可以被消灭的,你不知道吗?”
“可是,真的可以吗?”弈星有些期待又隐隐觉得担忧。
“其实我来这里,就是感受到了它的存在,才过来打算帮你把它赶走。”明世隐语调温和,仿若一个颂念祈祷文的神父。
或许,他真的可以做到。弈星如是想。
夜晚,那个破旧的音乐盒又响了起来,吱呀吱呀格外刺耳,弈星从薄眠中惊醒。他翻身下床翻遍了四周才找到了那个音乐盒,无论他用什么方法这个音乐盒都无法停下来。
明世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伸手按了一下,音乐盒安静了。
弈星焦躁不安的情绪这才渐渐消失。
明世隐将一直以来半夜惊扰他的音乐盒拿走了,临走前跟弈星说了晚安并祝他做个好梦。
后来明世隐给弈星带了一小盆绿萝放在了窗台,稍稍拉开了点窗帘,放了点阳光进来。这让弈星很紧张,明世隐安抚了下弈星的情绪:“放心,拉开一点点魔鬼不会察觉到的,好好养它,以后对付你体内的魔鬼有用处。”
“真的吗?”弈星半信半疑的戳了戳那绿油油的叶子。
“嗯,这可不是普通的盆栽。不过,要记得每天给它浇水,多一点阳光,每天拉开一点点,它不会发现的。”
“那如果,我是说万一……”
“那你就叫我,我能应付它。”明世隐一脸诚恳。
“好。”弈星终于放下心来。
那盆绿萝弈星听他话养的好好的,每天按时浇水,连拉帘子都要提前看看那个东西有没有出现。
那个小鬼似乎也好奇,时不时围着那盆绿萝转圈。
绿萝枝叶延展的很快,一点缝隙的阳光已经满足不了它的需求了,弈星只得将窗帘小心翼翼的往外拉开。
在弈星隐隐约约有些忐忑的日子里,魔鬼最终还是出现在他面前恐吓他,质问他是不是想逃出去,就在那扇半露的窗户上,手里的水壶没拿稳掉到了地上。
明世隐赶来的很快,一边捡起水壶一边问他怎么了?
弈星指了指窗户上浮现出的魔鬼狰狞五官,明世隐见状手往那边一挥,魔鬼消失了。
“原来你真的可以对付它!”弈星喜出望外。
“我说过的吧。”明世隐爱怜摸了摸他的发。
傍晚,明世隐给他带了一盏小夜灯,说这盏灯能驱散附近的脏东西,包括弈星身体里那只,也不敢轻易出来,这是他好不容易才弄到的灯。温和的光线并没有让弈星感到不安,他捧起那盏小小的夜灯,像是捧住了一片安宁。
明世隐临走前,弈星有些拘谨的拽了拽他的袖子。他知晓小孩儿这是对他产生依赖了,也好,如果能让他安稳的睡一觉,那么这么些天也算没白折腾。
那晚夜灯开了一整夜,弈星蜷缩在他怀里没再做那个黑色的噩梦。
就当弈星认为自己可以渐渐摆脱掉这个控制他的魔鬼。对门那个凶恶的胖女人又一次闯进了他的家里,在地上玩耍的小鬼被她无意踢到了一旁。揪起弈星的衣领狠狠摔在陈旧的床单上,撸起袖子露出圆滚滚的手臂,面目凶恶朝弈星抓来,弈星怕极了,他不知道哪里惹到了这个凶女人,本能的蹬腿抵抗。
谁来救救他?
黑影像有生命的触手顺着他的脚腕向上蔓延,很快吞噬到小腿,是魔鬼!它来取他的命了……
世界被按掉开关,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弈星…”
“谁……是谁…”
“醒醒……”
“可是,好困……”
弈星坠入了冗长的黑色梦境,他梦见自己变成小鬼被关在笼子里,狭窄的空间里关着很多跟他一样的小鬼,他们一开始发出刺耳的嘶叫令弈星难以忍受,渐渐的他们安静下来了,再也没有发出过声音,也没有再活动过。
那个诡异的音乐盒总是在半夜弈星困极了的时候响起,睁开眼,身边的小鬼就会少一只。
一个小鬼送了弈星一个兔子玩偶当伙伴,后来那只小鬼也随着音乐盒响起消失了。
弈星还看到洗手池里不断涌出红色的液体,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他往后撤了一步下意识扶了下身后的白色墙砖,在上面留下了一枚鲜红的血手印,满手猩红,无论他怎么用力搓洗也洗不掉。
抬起头,镜子里的魔鬼在对着他笑。
黑色的梦蓦地被撕开了一道裂缝,刺眼的光照射进来将每处阴暗发霉的角落照亮——
“你醒了。刚刚试了体温,还有点低烧,不过吃了药没什么大碍了。”明世隐摸了摸弈星的额头。
“明先生…”弈星看着明世隐身上白大褂,一时无法回神,他在哪里,已经离开了那个房间了吗?魔鬼还在吗?
明世隐将一个新缝了一只耳朵的兔子玩偶递给弈星,弈星垂首看着手里的玩偶,那只小鬼之前也是少了一只耳朵。
这是梦还是现实?
似乎也不是很重要了,明先生在的地方,魔鬼不会再叨扰他了,无论在什么地方。
————
【日记】
X年2月3日
今天接手了一个特殊的病人,患有严重的应激性精神障碍和臆想症,他拒绝进食已经两天了,胖护士去也没有用,她的粗鲁行为只会令病人的病情恶化。
看来只能亲自去哄他进食了。
X年2月8日
他怕光,这应该与他之前所待的环境有关。据说他被解救出来之前,已经被囚禁在一处公寓里三月有余,和他一起被囚禁在此的还有十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不过遗憾的是活口只留下他一个。残余尸骨分别在冰箱和厨房搜寻到,还有一具较为完整但也几近重度腐烂的成年男性尸骨,在闷热夏季的催化下恶臭逼的邻居砸门无果后报警才撞破这一起儿童失踪绑架案。
那个少年就坐在尸体旁,两眼恍惚无光,看到光忽然拼命的往角落躲藏,惧怕的发抖。
那个孩子与尸体为伍了半个多月。
X年2月12日
他不仅怕光,还怕看到镜子等一切能反射的镜面,为了不加重他的病情,病房撤去了所有能反光的镜面,连窗户也用厚重的窗帘遮挡起来。
为什么他会怕镜子?
X年2月17日
送他的一盆绿萝,他照顾的很细心。
X年2月20日
他又见到了魔鬼,他面色苍白的指着那面玻璃。
玻璃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他的影子。
魔鬼是他自己。
不应该是那个死掉的男人吗?
X年2月21日
重新翻阅了他的相关案件细节,据说当时除了客厅厨房,还有卫生间也有大量血迹反应,其中也包括那个成年男性的,尸体并没有被拖动过的痕迹。不难推测出,那是弈星带过去的,他在洗手上的血迹,然后抬头看到了镜子里狼狈恍惚的自己。
原来他自己才是魔鬼本身,是他惧怕的根源。
X年3月7日
他做噩梦了。
浑身冷汗,怎么也叫不醒。
将他搂于怀中安抚,这才渐渐冷静安分下来。
X年3月13日
刚回来便听到了护士长的消息,胖护士受伤了。306号病房病人忽然发狂了,力气大的惊人两个护士都有些拉不住。
306,正是所在弈星的病房。
一楼窗台下躺着一只沾了泥的兔子玩偶,弈星经常抱在怀里,想来原因找到了。
X年3月14日
他醒了,眼中是从未见过的清明。焦头烂额的忙了一晚守着点滴,总算是有了起色,烧退了。
那只托人洗干净重新缝补好的兔子玩偶被他抱在怀里,像抱住了多年的朋友。
或许他无法从他的世界里清醒过来,但,只要能让他不在陷于黑暗,不再惧怕朝阳升起,其他的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