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
谢怜拉了拉斗笠,将自己遮的更严实了些。
前方有一户透着暖光的人家,大人与孩童的笑声在这样的黑夜里时不时的传出。
风将自己的衣服刮得紧紧贴在身上,谢怜一手拎着手里的破烂,一手拽着斗笠不至于被飞走。
来到那户人家前时,他有些踌躇。
正准备迈开步子离开继续往前时,这房子的女主却恰恰出来倒水,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她家院门口的男人。
“呀!”
她惊呼一声,手里的盆猛的一抖,便有一小部分的水倒在了谢怜身上。
那妇人见状,忙不迭的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没事没事。”
谢怜轻咳一声,连忙道,“夫人不必介怀,是我一时停了步子。”
“夫人,外面怎么了?”
许是外面动静太大,从屋内又走出来一个身着灰衣的壮实男子。
那男子掀开门帘,先看了看那妇人,随后有些谨慎的看了眼谢怜。
“这位道长路过我们门前,我的水不甚倒到了他的身上了。”
那妇人解释道,又转向谢怜,“道长你先进来坐坐吧,我找件干衣服先给你换换。”
谢怜忙摆摆手,“不必不必,没关系。”
听了那妇人的话,这男子的谨慎似乎退了些,也上来劝道,“这位小兄弟就进来坐会儿,内子鲁莽,便进来暖和暖和。”
“是啊,快进来快进来。”
他们应是看到了谢怜手中提着的破烂,也看出了谢怜必然无家可归,但却并没有多说,将门推开热情的邀请谢怜进去。
谢怜顿了顿,把那堆破破烂烂靠在篱笆上,温声道,“有劳。”
随着那对夫妇进了屋子,冰凉的身子瞬间感受到了温度。
那妇人对于将水泼到谢怜身上似乎相当的歉然,进了门先是倒了一碗热水放在他的面前,道了声“实在对不住,家里也没什么可招待的,道长先喝些热茶暖暖身子”,便急急忙忙的去给谢怜翻找衣服。
谢怜摘下斗笠,端着热茶喝上了一口。
温暖的茶水瞬间从口腔到了心房。
这屋子不大,右边有个内室,应是这夫妇休息的地方,左边是个灶台,灶膛里传出“噼里啪啦”的火烧柴火声。
有个小儿正一边坐在那边烤手一边探头探脑的看他。
谢怜对他笑了笑。
那小儿便抓了身旁的一个黑色的东西跑了过来,强硬般的塞到他手里又跑了回去。
谢怜看了看,是一只烤红薯。
那妇人很快拿着一件衣服走了出来,壮实男子也紧随其后。
“道长你就先穿这件吧,这是我给我家出门的大儿新作的衣裳,你先穿着。”
谢怜连忙站起来,摆着手,“不必不必。”
这些百姓家的状况他在这些年也差不多了解了,像这样的家庭,一年也就差不多能给自己的孩子做一套新衣服罢了。
那妇人却仍是劝着,谢怜推距了好久才推距掉,表示让自己烤烤火就好。
那壮实汉子便走过来将那灶膛的火烧的更旺了些,在旁边多放了一个小凳子给谢怜。
谢怜坐下来时,一直坐在此处的小儿便一直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他便又对着他笑了笑。
“夫君,你说大儿怎么还没回去,这大雪天的!”
那妇人收拾了一番桌子后,便一直焦急不已的站在门口张望着。
看样子这户人家似乎还有一个大儿子。
身旁那小儿又开始扔花生到刚烧完的灰烬里,一阵噼里啪啦后,属于花生的香气便缓缓传了出来。
捣鼓半天后,那小儿将一把黑乎乎的东西抓在谢怜手上,对着他有些腼腆的笑了笑。
谢怜摸了摸他,剥了一颗花生递给他。
那孩童有些害羞的摇了摇头,抿紧了嘴转过了头。
谢怜便将那花生放到自己嘴里。
是他曾经吃过的味道。
还没吃完,门帘被掀起,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提着两只野兔走了进来。
他进来看到谢怜先是愣了愣,随后似乎下意识的跟他点了点头以示招呼,将那两只野兔放到桌上。
“怎么现在才回来?”
那壮实男子似乎有些不满的看了看他,话语虽不是很好,但语气里的担心却是藏不住的。
“太黑了,一时没找到什么猎物。”
那年轻人拍了拍身上的雪,低头道。
“你小子就是没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是是是,爹你最厉害了,像我这么大你可以打老虎!”
那年轻人有些敷衍的点了点头,对那妇人点点头,“娘,我先去换身衣裳。”
“哎哎,快去。”
见那年轻人的进了内室,那壮实男子不满的哼了一声,碎碎念道,“这小子敷衍我呢,都是你宠的。”
那妇人有些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理他了。
留下那壮实男子坐在桌边一个人小小的生闷气。
灶膛的火跳动着,谢怜看着那男子的背影,却突然有些待不下了。
婉拒了那户人家让他投宿一晚的好意,迅速与那户人家告别后,他一个人在风雪拎着破烂漫无目的的走了许久。
最后坐在一个破庙里堆了篝火坐了整整一夜。
仙乐国的皇族过冬花样子是很多的,除了常见的火盆,还有火墙与壁炉可供取暖。
太子殿下谢怜的太子殿,这些东西自然也是不缺的。
年少的谢怜好奇心旺盛,只要引起了他的兴趣他便追根究底的探究,常常各种十万个为什么搞得国主王后不知如何作答。
宫里不当值的侍女们冬日喜欢围着一个火盆闲聊,地瓜,花生,红薯,时不时的扔进去点烤着,那香味便传出去好远。
谢怜每每便这香味吸引过去时,都能看到这样一副画面,久而久之,对于火盆里乌漆嘛黑的东西就起了好奇之意。
但一国太子为了点吃的跑出去实在不成体统,于是谢怜思索良久后,便去寻人帮忙。
先是找的国师,然后被国师以他不务正业为由驳回,并且加重了功课。
但谢怜并不气馁,下一个便找了尊敬的父皇。
国主满脸慈祥的看着他过来,随后被他一番请求气的几天没见他。
为了几口吃的,自家太子居然还亲自跑过来请求他,他没被气的吐血三升都是身体素质过于强大。
撒娇?撒娇也没用!
太不像话了!
国主心绞痛的驳回了他的请求。
好吧。
谢怜最后终于将“魔爪”伸向了自己的娘亲。
王后大人也被他这一番请求说愣了,随后便开始忧心。
琢磨着平时有没有苛待自己儿子。
这这这是平时没吃饱还是怎么回事,他儿子居然想吃从火里烤的乌漆嘛黑的东西。
于是王后一边忧心一边也开始心绞痛。
“母后~”
她儿子玉雪可爱,平日就已经让王后爱不释手了,撒娇起来那威力就不用说了,王后心里一边“哎呦诶呦我儿子真可爱”的碎碎念,一边努力的维持着理智。
当然最后她还是没有扛过自家儿子的撒娇,背着国主与谢怜一起烤着火盆,吃了放灰烬里炸香的花生。
吃完便后悔的王后生怕谢怜吃了有什么不适,之后的一个月时间便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儿子,整个人都瘦了几斤,以至于被国主知道后,气的把这娘两狠狠说了一顿,说王后把谢怜宠的过了头,被不服气的王后怼了句,“明明是你跟我一起宠的!”后,一个人蹲在宫殿里生了好久闷气。
那是谢怜记忆里与王后做的最破格的事情。
花城拨弄着壁炉的炭火,“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个不停,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多了点柔和的弧度。
将火焰拨弄的大了后,花城正要起身,衣摆处传来的重力让他又坐了回去。
偏过头时,便看到谢怜正坐在他的身后,似在看他又似在看别人,面上还有有些许迷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抓着自己衣摆的手相当用劲,仿佛这衣摆是唯一的依靠一般,这种不经意的依赖让花城顿时又是心疼又是有种说不清楚的欣喜。
“哥哥。”
花城的声音不大,但谢怜却猛的清醒了过来,眼里的迷茫瞬间消失,他松开那只拽着花城衣角不放的手,有些赫然道,“抱歉啊三郎,我刚刚走神了。”
“无事,哥哥想必是累了,一会早些休息吧。”
“嗯。”
壁炉里的火焰跳动着,花城突然转过身来。
谢怜道:“怎么啦?”
对方却一下子将他扣在了怀里,顿了片刻后,他听到花城道,“殿下,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谢怜微怔,随后反抱住那人,“嗯。”
八百年前的太子殿下,还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他喜聚不喜散,悄然许下了与父皇母后一辈子不分开的愿望。
八百年后的太子,依旧喜聚不喜散,只是这次,他相信自己会随着抱着自己的人,直到世界的尽头,从此无论世间如何变迁,都永远不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