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心一百零二》
隆安二十四年的十月,京城人经历了一场从未设想过的王权之争。他们中有人因此丢了性命;有人丢了官位富贵;有人甚至引来了灭族之灾,百年世家毁于朝夕。
朝野新旧交替,天下终要易主。
君王的心是一块冰铁,毫无仁慈与悲悯。
那是秋天最后一个白昼。
风掠在树叶尖的声儿都能听见,萧条而干枯的沙沙,藏于其中的悲凉与压抑即将要破裂而出。
偏殿的暖阁里没有太多人,四角垂遮下的阴暗倾塌在老内侍与皇后的心上,他们的脸像埋进了冬日的冰雪里般哀伤。宫灯的光照在皇帝苍白憔悴的脸上,即便烧了炭火取热,他身上仍裹着厚绒的黑毯。
笔杆的杆影在长案上游弋,老皇帝逐字写完,自己又重新在上面看了许久,已是黑白混浊的眼流露出无子可继的凄楚。盖上天子之宝,定下大局,托付江山万里。
【送去岳州。】他对老内侍这么说。
皇后泪光闪烁,一颗明珠亮亮地滚落下,她低泣一声,呼唤着陛下。
最角落的御医早已颤颤伏跪。
临死之际,老皇帝还是笑了,凝望着这张他用了几十年的紫檀长案,像怀念一个老朋友一般。他静静地说,【皇后..只得青山在。】扭转过头时,烛光的闪烁令这张脸看起来更加深沉,【朕给你的口谕,是你一族的生机,不要糊涂。】
他咬重最后二字的肃穆,濒死的双目仍然冷峻而威严。
皇帝的命令,唯有谨遵一条路。
至今日,她才算是懂了,重压下只能点点头。作为皇后,皇帝的正妻,到最后也只是他下在棋盘的一颗棋子而已。人君他有心么?一朝皇后又再度泛起这不切实际的念头。富宁侯家作为后族之人,早在年初之际已卷入王权之争中,如今皇帝让她这颗棋子背叛家族,另站岳州,岂不可悲又可笑?
借刀杀人,借她富宁候的后族之势搅动刀刃滴血的储位风波,冬郊祭祀高高抬起邕王,年初又再度放任兖王聚势,同室操戈他一手两棋,早早地不闷不响属意起岳州的养子。
为其铺路。
【妾身遵旨。】她像朝中的臣子,向自己的丈夫盈盈下蹲。
浸淫后宫多年,她不是不能明白树大而盘根节错的道理,朝堂党营如树,她的家族也早成了一棵招风的外戚大树,在新朝代换的没落前,剪枝修整也不失一机遇。
留下一道迎新帝的旨意,是在保她,也保她的家族。
只是一句话下来,砸到她身上,真真惨色的痛。
君王的心如此狠,像冰雪一样,可拨去冷冷的冰雪,下面冒出一层柔软而鲜活的绿意,等真正去触碰靠近时,尖叶是一片片铁制的刀子。
你碰它,滴下红色的血,他什么也不知道,也不会去过问。
【陛下所托,妾亦不相负】
老皇帝等到回答,从宝座上起身了,她见状上去搀扶,一头低下,插在发髻里的金珠步摇碰到老皇帝的发上,那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
老皇帝走得很慢,像怀着什么心事,陈旧的、紧紧埋藏的。他停了下来,仰起头长长一叹,遥遥远远地淡淡声音。
指着那一前方说。
【朕还记得,她小时候来这儿玩过。】他的眼角微微抽搐,像某种隐秘的痛苦,【是不是老天在惩罚朕当年做得太错....才要带走我的儿子们..】
【陛下...】
【二十多年了... 朕再错最后一次。】
宫变那一日的血腥味,平宁郡主或许至死不会忘。老皇帝命在垂危,兖王已带兵围了邕王,他们杀了太多人,直将邕王一家杀尽,她的儿媳自然也倒在了血泊中。
一刹那,平宁面对刀,惊悚地疯了一瞬,她尖叫着跪倒在地。
优雅端庄从何谈起?
而即便到了如此紧要此刻,兖王仍然没有得到可令他名正言顺的遗诏。
局势倾倒,他成了大逆不道的反贼,外边儿,才是忠臣良将的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