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心九十九》
赵怀遐回到南浦后,径直来书屋里找墨兰。墙角的黄杨木枝叶茂密,浓浓的一片深绿贴着粉白的墙。
一团野花放到桌案,柔软的花瓣贴在她书写的纸上,轻轻地压着,还带着七月晚风的余热。
【那个孩子送你的..】赵怀遐温温然地说,他毫不避开墨兰的眼睛,理所当然得好像她做的糕那个孩子真的吃了一般。
【真的么?】墨兰搁下云毫,转而拿起一团摘的参差不齐的野花,嗅在鼻前。
她抬起的眼睛里满是惊喜,又是那么认真。嗅着花香时,脸上澹澹的温柔令赵怀遐不后悔他的决定。
【她说谢谢你做的甜糕,托我把这束花送你。】
【怎么了?她和半绣回家了吗?】
【嗯,走了,病也治好了。】
【那是真好。】
七夕是个乞巧节。文城的这一天,大多数都是雨天。没人知道为什么七月七它总是下雨。老人们会说,是织女流的眼泪太多,天上放不下,要放到地上来。
【娘,咱们村外的那条河里死了一个女人!】
窗口传进来的声音高而清,小孩子的声线尖细,昂扬起来很容易吓了人一跳。话音尚未落地,吴家大郎已一脚踩在门槛进来。早上从方大夫处往家赶,一入篱栏便把这听来的消息迫不及待告诉他娘。
他睁着和吴氏很像的眼睛,薄薄的眼膜里轻易地撇露出好奇而兴奋的光芒。小孩子对这样的事,总抱着‘不一般’的想象来看,他们爱把它当做一个故事,虽然会害怕,但总孜孜不倦地想象着其中的‘玄秘’。
吴氏坐在竹席上,咬着衣上逢结的线头。线断了,她绕着余下的线,将针卡进线团里,篾罗放在她腿上。她见孩子进来,把篾罗挪去一边,拿起缝好的衣服抖了一抖,唤着大郎过来。衣服量着孩子的两肩,她按着大郎,自己站起来看看是不是合适。
【娘,你听到我说的了么?】孩子转过一身,见娘不答应自己,又问了一声。
吴氏正给他看衣服,给他闹着搡了两把,不高兴道,【路上听的事也能当真?站好了,这衣服还算新,再改改也能穿上一年。】
【是真的!河里真的死了个女人!】
生怕娘不信他的话,吴家大郎顿时急了,他仰着一颗头时肩自然歪到一边,眼睛没看到他娘的脸,倒是有一把掌落了下来,拍在他背上。
【余一,你可是跟着穆先生认过字的,要眼见为实。】
【可是...它是真的嘛...】
【就算它是真的,你也不能说,嘴巴要图个吉利。什么死呀死的,你好好和方大夫学本事才是正经。】
吴氏责过儿子,只叫他好好学上本事,那有的没的过过耳就算了。衣裳量完后,自己又转去灶台,端出温下的汤叫他喝了。这一会儿功夫,外头的雨忽地又大了起来。
吴余一不敢多顶嘴,坐在桌头一勺一勺喝汤。汤是热的,将勺子也暖了。他静静地啜饮,往吴氏的方向瞟了一眼,发现他的母亲坐着走神----抱着手中的衣服,望着地上的某一处。
雨天是淅淅沥沥的安静,它分明是热闹的,却让人觉得被囚禁在一个没有生机的地方。
【吴家嫂子。】
那声音柔柔地含笑,和乡野山村的女孩儿们不一样,纤细美好得宛如梦里软滑的绸缎。一朵茉莉花似的,携了轻软的雨丝自窗口飘至人的心上。
吴余一认得这道声音的主人。
她从门口进来,粉裙边角露出一只绣鞋,缎面光亮,窄窄的鞋头精致地绣着花,软软地踩到地上。吴氏放下篾罗就走了过去。墨兰自身后丫鬟的手中拿起三两件物什,【有回你说穆先生教过俩孩子认字,我想着认字书写不可荒废,遂拿了笔墨纸张过来。】
吴氏惊讶地望着她,看着墨兰温婉的柔面又去望望她手上的笔墨,脸上不知笑好还是感激得好,双手接下了。这些东西,可不是简简单单拿钱供着的事儿。
吴余一放下勺子,回头的瞬间,母亲道谢而弯下的腰背落在他眼里。他不适地移开眼睛,朝下看。精致绣面的鞋与一双粗布制成的鞋踩在同一地上,触目惊心,残酷地一剪子扎进他的命里。
【学一门手艺才是正经,学读书写字有的什么用!?】吴余一扭过头,不仅学着吴氏说话的口吻,还添上一丝小孩子家特有的赌气之态。
【大郎!】吴氏竖起眉,斥道,【你太不知规矩了!】
墨兰听了本有一丝恼意,自己好意送来笔墨却要遭一个孩子冷嘲热讽,可等吴氏一骂,骂得吴余一蔫哒哒的。墨兰不免想到被父亲训斥的自己,刹那间心又软了,把吴氏拦了下来。
送完东西后,墨兰就走了。外头的雨仍滴滴答答,飘摇着山中的竹子,片片叶如玉滴翠,雨落到微黄的油纸伞面上,溅出一朵朵微小的绿花。
那一只柔白的素手探出来,纤细地指头贴到伞沿,微微上扬,拂走一点杜玉撑起的伞。露出她的一整张脸,与淋在雨中的碧竹面面相看。
她想到一件事,在她也是吴余一这么大的时候,她喜欢的,仅仅是显摆穿一件鲜艳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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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绣的名字里含巧之意,所以她活不过七夕,死的女人是她。
另外感谢大家的支持,这篇文其实更得很慢,因为我写得是很慢的,平日里只抽了些时间在写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