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心九十一》
【去年年底,我们经过马沙县....】屋子里透进一道光,莹莹发亮,终年使用的长案抹上了金闪闪的光辉,折射到女人低垂的脸上---那已经是一张槐花凋谢的脸盘。她原先沉默叙说的脸色,突然打起皱纹,闪烁着大半年前的痛苦。她牙龈咬碎了,挣扎出生命的底色,【是一只狗,一只狗咬了孩子。】
怨恨、懊悔、痛苦盛满在一张脸上。
眼睛里弥漫的泪水模糊了,她一下回想起当日被欺压的场景,嘴里似哭似鸣的一声溢出,她抱着头,把自己埋起来。
如果当日没碰见那一个女人..
如果她们回去没途经马沙县..
那个孩子还能继续活一段时间,活上一些日子,最起码还能过完这一个新年、再穿一次新衣服...
【..已经没有救了么.】脱口的无力,声音像薄脆易折的刀片。她的眉扭在团线,含着求饶一命的悲屈,那模样卑微得近乎可怜可厌。黄立青坐在长案另一头,没有说话,等于默认。她站了起来,手抓在长案金光闪烁的案角上,颤抖着,【黄大夫,您再救一救,那孩子还没找到他亲娘,怎么能死?】
倘若就这么死了,小小的一个孩子,来人生走的这一生,算得什么呢?不知爹不知娘,那能不是白来的一趟?
女人叫半绣,未满不及盈的半,是天下男女各有一边的字,至于那个绣,是女孩儿打小手里的银针,扎在土地上,土地都要叫一声疼。
她是个妓女,年轻时候被人赎回去当妾,日子没过两年,又遭主人家一通发卖了出去。如此沦沦落落,转展几家,飘零到尼姑庵,又重新做起娼妇的生意
福儿是她捡回来的娃,约莫四岁半,在下山的路上捡到的。说的话很清楚,他被娘给丢弃了。半绣将娃带回尼姑庵,一粥一食养着。福儿虽叫福,却和这个字沾不到半点关系。从七岁开始,开始反复生病,好好的孩子,日渐羸弱。半绣曾为此气绝而倒,汤药灌尽不见好,折磨得她越发痛苦,恶念频生,险些再次丢掉福儿-----那些个日夜她曾反复思问,是不是当年任由这孩子自生自灭,她的生活才会好上一些?
她为了孩子从尼姑庵走出来,肉体换来的银子携藏在身上,带着福儿寻找医家。去年年底她们找到了黄立青。黄立青看过诊脉,说福儿是‘贵人病’,若得金银续吊可得八九年寿。
【这种病,即便是富贵人家拿得出人参滋补用药,也未必养得长...】黄立青一句话,定了阳寿必尽的命运。他清癯的脸上比较少见地流露出沉肃之味。
幽暗的屋房中,半绣颤抖着矮下身躯。
黄立青道,【如今孩子厌食发热、又会偶感肌肤瘙痒疼痛.....他又是多病体质,较别人格外弱些,依寻此种中毒的例子来看,时日无多。】
他对福儿的病情束手无策,非是他医术不精。上承古话,猫狗身上带着毒性,有人遭了一口咬,无事发生;有的人则无这等幸运,一月半年便也发了,疯癫如状,四肢瘫痪,甚至畏光畏声,医者扎针用药、土法迷信一一所试,病患呼吸日渐垂微,脉搏细弱。
病发者,好的临终昏迷走的,不好的因喉咙痉挛肿胀,最后窒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