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九殊途》
【谢、陛下恩隆,幸而感激。】曾黎覆起车幕,赵怀遐在车内执手一揖,朝宣旨的人温和一笑,【劳烦吴内侍,烦请您回宫复旨,替在下转述一番,不胜感激。】
魏易亦适时地给了礼。
【公子客气】马车外,吴内侍也与他遥举一礼,躬身道,【不耽误公子,臣等还需回宫向陛下复命。】
说罢,对着墨兰也是一躬身,才与几人翻回马上,驾跑而回。
这会儿扬园的人不由都有些欢心雀跃-----他们公子封了郡公,与有荣焉般地一同高兴。魏易连嘘了几声,才促使大家安静。陛下既下了旨意过来,在这关头之际,赵怀遐不免多顾忌几分,吩咐魏易又多多嘱咐扬园留下的奴仆,克重尽责,切记谨慎,不可招惹是非,不听者,杖打逐出。
魏易愣了一晌,触到赵怀遐阴翳的神色,方应了是。他与留下的两位老妇人明申道,【嬷嬷与管事们,万万不可心软,公子说这到底是一虚名,不可叫园里的人得意忘形没了分寸,若闹了事传扬出去,岂不是一桩笑话,坐实咱们是小地方来的?】
老妇人们都是跟在赵夫人身侧日久的仆妇,心里有数,弦外之意不外是,不听言者,宁可杖打至死,也不可逐出园门,忌传忌乱。
一行人终是走了,秋江站在众人堆里,拉着露种一起仰头目送人去,直至再瞧不见,方回园里。
二人一块儿走着,秋江拉着露种问,【云栽那妮子,同你说的什么?】
从昨儿这小姑娘知道自己被留下后,便一直闹着脾气,谁劝了也不好;云栽到底说了什么这般管用,叫露种如此快的回心转意,心甘情愿留下来。
露种扬起脸一笑,十分神秘,在秋江的几度拉扯下,才附到秋江耳边一阵低语。秋江听着,一张微张的嘴,渐渐往上扬起,噗嗤地笑出来。
【你呀..】恐怕是被骗了..
为姑娘在扬园打下一片天地,云栽竟编得出这样的借口来诓她。秋江失笑不已,就是要拉拢人,也不该叫心无半口盖子的露种来做这活计。
车轮轱辘轱辘压在官道上,不大的马车内,勉强放下一张小几,一摞书。墨兰自上来便安安静静,她靠在小窗那一边坐着,只听着马蹄踢踏的声儿,那好像是她此刻的心跳-------以为自己嫁来赵家,最多只有脱去虎口,救出母亲的两桩喜事,哪知临出京城,还有赵怀遐被封郡公一事。
她尚未从旨意中反应回神....侧首看一眼当事人,却见赵怀遐神色平静,宛如被赐郡公衔的人与他无关。
【你不高兴么?】墨兰与他一问。实在好奇,郡公再怎么是个虚位,能得陛下一封,被知道有他这一人,不也该高兴么?
毕竟,那可是天下之主,手握江山四海的君王。
赵怀遐有些地方,着实与旁人不同..
【需要高兴什么..?】他兴致不大高,手指在帘上微微一挑,只看得见边上护卫的侧身,很快放了下来。【这一旨意,不正是怜悯我命短..】
墨兰听他语气,薄薄的淡讽,很是不舒服,语迟道,【你别这么说话...】
她记着婆母的叮嘱,见赵怀遐望向自己。
把下唇咬了咬,忍耐着几分赫意,又低又轻地说出心底话,【....毕竟我嫁给了你....】她捏着手指,话一脱口,怎奈浑身上下都羞得不行,立即躲开那人的目光,脸贴近车帘边,一排小穗子时不时擦在鼻尖上,【我当然希望...你是好好的..】
纤白的手指搭在边窗上,隔着帘子,指腹一格一格爬着横木,一会儿上去一会儿下来,她似乎玩得认真。
赵怀遐乍然听了这话,只觉四周有一物濛濛屏住他耳朵,一贯波澜无惊的心面,小舟荡桨搅泛起涟漪,转尔掀起点点细浪,扑到一块长久矗立的石头上。他扭过头,神色还尚寻常,唯余两只耳朵尖,不知何故在泛烫。
冬日最冷的时段,约莫于三九天。而这一日正是初九首日,风阴测测地刮着,顶头照着大太阳,身上也是晒不出半点暖意。
五十来岁的老摊主,一早地在这城门不远的官道旁摆起摊子,他夏日树荫下卖瓜果,冬日城门口卖蒸糕,一年下来,养家糊口尚有盈余。今日是格外冷,摊子上还有两屉没卖完,他便硬扛着冷风,想着卖完好回家。
灰黑的棉衣厚厚地裹在身上,他坐在带来的凳上,脚下有一只栓着的小黄犬。冷风顶面灌过来时,人不由自主打了激灵,他抱了一抱两边胳膊,小狗呜呜地蹭在他腿根边,迫切寻些暖热。老摊主低头见了,一笑露出脸侧的皱纹,伸手搁小狗的头上揉了一把后,捞起来放到自己没风的身后,倒是把这小物爱护得十分小心。
【老人家..】
原来在他人关心小犬的时候,魏易已悄悄站在了他摊铺前,待他重新转过身来,才与他出声。
他抬头唉哟一声,赶忙站起来,带着一脸笑,来到屉笼旁,【怪我耳聋,要买几个?我这糕都是早上做的,闻着可香咧。】一边说,一边将屉笼打开给魏易见。
魏易半含笑道,【正是闻着香,我们奶奶才使着要买。】说罢朝那一笼热气直冒的糕看去,【老人家,这两屉便都替我们装了,天儿冷,也好收摊回去。】
【敢情好敢情好,多谢多谢。】他高兴地直与魏易拱手,不知怎么感谢才好。眼睛眺到他身后,好几辆车马等着,遂问道,【这是出城去?】
【嗯,京城冬日冷,往南边儿避避。】魏易倒没有多说话,手上拿钱结了帐,一旁等着糕点包好。
老摊主点点头,知道他们这样人家的侍仆,从不多言半个字。眼前人能聊了两句已是很好了。他尚未生白发的头上顶着一只同样颜色的帽,用一双劳作多年的手,勤快又巧得将糕包的扎扎实实。
正双手将东西交付过去,栓着的小黄犬猛地清吠一声,吓得魏易手一哆嗦,叫他哈地一笑,转头朝小犬呵了一声。不多时,官道上便听见有人打马奔来,踢踏踢踏,一阵疾驰,冷冽的风肃中,只可瞧得见是两个年轻男子,领头的那位一身黑蓝衣裳,看起来气势略煞。他跨下一匹棕黄骏马,只见他双腿一夹马腹,鞭子一扬,跑得更是快了,从赵家的车队旁,一纵如箭,奔出城门。
这人老摊主倒有些认得,他往来卖货许多年,走过不少路程,也从那顾候家门口路过,仅从一闪而过的侧面上,便瞧出是如今顾家最为叛逆的二子------顾廷烨,传言他极不爱听父言,屡屡生事,豢养外室,更有甚是说他气死了自己生父。
不知他此回出城,又是干的什么去?
那官道上的一排马车,每一辆车前俱坐着两个人,高高的檐前挂着一沿彩穗,此刻车夫扬声儿,马儿一走,霎时都卷入风中凌乱飞扬;他瞧着马车紧紧闭实的小窗,一隙都不曾撩开,纹丝不动的车帘,好似里头坐着的人物是多么不可视。
一眼望毕,老摊主在冷风中缩着脖子,收拾起笼屉油纸,一样一样放入竹篓中,折翻起桌椅放好,把明日吃饭的家伙背上身,一手夹起交杌,一手牵上小黄往城内回家。
天儿更阴了,刮来的风呼呼地犹如冷冽的刀锋,吹得人脸疼,城门上的守兵,像一颗松石,除了风声,他们远远地还听到一声狗吠夹在其中。
隆安二十三年的这天,天很冷,正是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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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是两心章,是一个治病和感情落定的章篇。
虽然一直在朝‘皇后’这个位置努力写,但那是最后一个篇章的故事。
希望大家有耐心看到那里吧~
前提也是我能努力写到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