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六殊途》
盛老太太听罢,认真想了想,她心道:盛家在她治下的奴仆,是知道她手段严厉,自然没一个敢漏半点口风给赵家,若只是打听六月梁家的事,只言片语的,想是扯不到明丫头身上。再讲,皆是墨兰一人做下的恶,他赵家打听想知道,纯是那丫头自作自受罢了。
【还是别叫明丫头知道,一牵扯多了,反惹祸乱。】盛老太太慢慢说,想到墨兰偶尔冷霜时的姿态,老了的眼睛不适地眯了眯,手指往额发里一撑,【别人不想被蒙在鼓中,谁能去拦得住...明丫头在哪儿?】
盛老太太自认是金尊玉贵的人,生长在侯府,少年时养育皇后身侧,出嫁嫁给探花郎,半生里见过的世面,比别的人两世还多。虽年轻时性情刚硬与丈夫不合,待家中仆从宽厚,但如今丈夫已死,又频有劫难背叛,刚硬的一面便也用到管家上头来。
可很显然,一向对识人颇清的盛老太太,对未缘一面的孙女婿有了很大的误判,她自把‘世上旁人’的一贯观念安在了赵怀遐身上,导致她老人家对这件打听一事整错了全部方向;二则,她亦高估了自己的治下之严。
房妈妈回道,【六姑娘在五姑娘那,说是五姑娘女红不好,请姑娘去教教,偏成五姑娘能听进去几分六姑娘的话。】
【哦?这倒也好,有个姐妹相互扶持,也是不坏。】
然而明兰坐在如兰旁,是针一般扎着下头的小臀部,一刻不得稳实,面对如兰时不时的笨问题,靠着六分忍性、二分耐心、两分情谊,好歹是没崩坏自己得体的笑容,给人一针一线解说得清清楚楚。
好在她耐心快磨光时,海氏如是神兵天降般过来,一进屋,巡了一瞬,在盛明兰脸上逗留一会儿;海氏是何等的善解人意,嫁到盛家在王氏的规矩下,更是将本事练达了,便劝着如兰歇一歇。
海氏作为这个家的长房儿媳,又是如兰嫡亲嫂嫂,有话说是长嫂如母,今日席面上如兰口直心快,叫人看了分外不合适,可巧得是,这家里头,无论是上面的母亲,还好中间的嫡亲兄姐,没有一个人和她说不应该,教她说话留有三分余地,即便那仇敌是她四姐姐。
一通大道理说下来,盛明兰深感海氏不愧是大家族出来的姑娘,劝如兰少与墨兰针锋相对,还打着‘一个家’的好旗号,亦不忘一视同仁,把在场的盛明兰的名也一并点进去。
盛明兰坐着点头,面对如兰的绣活,海氏的教导,瞬感今日席面吃补回来的好心情,刹那烟消云散。
这一番话,直把自有道理的如兰说烦了,她大小姐发起脾气扔下绣活,也不顾给谁没脸,便叫喜鹊打水说要歇息了。
如此,盛明兰与海氏辗转出了她的屋。她感念海氏救自己脱离苦海,便在海氏转身去给王若弗请安的背影上,流露出不少同情。她想大哥哥有诸多好处,却在家宅婆媳上,万分的不好。
但这种事,总归是人家夫妻间的事,她一隔着一个亲娘的庶妹,再如何,也不好往里头掺和什么。比起凡事冒尖儿,还是老老实实安分守己比较安全。
海氏到了王氏的屋,门外站着丫头,她温婉朝人一笑,不曾开口,那丫头嘘过来一声,往里头指了指。海氏以为怎么了,侧耳一听,原来屋里是有人说话,似乎是刘昆家的声音。
【下面人都偷偷看着听着呢,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赵家姑爷对四姑娘淡淡的,并不十分喜欢,别说赵家那两个美貌丫鬟,就是带着的小厮,便也贴身进出;虽说也没与四姑娘多为难..】刘昆家及时递上一杯茶,眼睛里笑着,【却甚少理会..】
王若弗陡然起了精神,事先口渴要茶,这会儿不喝了,讽刺笑道,【她以后靠自己本事罢,反正丈夫那儿是靠不住了。】
【谁说不是..】刘昆家顺着王氏高兴,也于里头添油加醋,【看赵姑爷那身子骨,连归宁礼都不能周全,怕是短命人不是假传言呐。】
海氏敛声收气儿站在门外,多等了一会儿,待屋里人静了一晌,才叫丫鬟进去通禀。
俗语道:说曹操,曹操便到。
果真这话不是假,盛明兰微词完大哥哥不过片刻,便在走廊碰上也来请安的盛长柏,她吓了一跳。
【大哥哥安..】盛明兰朝人欠身。
【嗯。】盛长柏点点头,在六妹妹走出一段路后,见她服饰与上午不同,心思一转,将人叫住,【我观你往常是循规蹈矩的人,今日怎么出格了?】
盛明兰心里咯噔一声,这话问得怕是他将墨兰的话听进了心里去。
抬起头,盛长柏的眉头微微皱着,他为人一向板正,皱着眉更显得严肃。
唇边笑得虚轻,望着长柏的眼睛幽幽的小心翼翼,她开口道,【哥哥怕是疑我了,我一个没亲娘的庶女,能有多想出格?】
话得轻缈,听来像是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你...】盛长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对于他娘的性子身为儿子不可谓不知,而明兰向来懂事乖巧。他见六妹妹迫不得已而为之,不知如何安慰,为自己怀疑她感到愧疚,【兄长向你致歉。我给你寻的字帖,不要忘记练。】
和亲妹妹如兰相比,六妹妹他还是多几分喜欢。
别过盛长柏,主仆三人继续朝暮苍斋去,路上她一个婢子不知是否见盛明兰神色微低,处于缓和她心绪的想法,将盛如兰埋怨一通,丹橘亦附和不平一番。
盛明兰听罢后,不知想些什么后,方才将她二人一顿轻斥。
俩个婢子垂首一应,静静跟在后头走着。过了一会儿,丹橘又轻轻开口,这次说起墨兰,【瞧四姑娘今日,似乎在赵家还不错。】她想起那个叫月芷的丫头,好利害的一张嘴。
另一个小桃轻撇过,呸起一声,【今日算什么?新开的茅坑还有三日热闹呢。】
丹橘听她一说,噗嗤笑了,将帕子捂在嘴上,她一笑时,听到姑娘也笑了,二人各自松气,把担忧的心放下。盛明兰今日有些不高兴,她们虽不知从哪里来的,却因伺候得够久,知其脾性,清楚地知道。
盛明兰笑婢子嘴巴太毒,竟将四姐姐比喻成....唉...,笑过之后,她终于有心思仰起头,望一望庭院上的月亮。
纵使她今日的出格是迫于王氏的授意,但在盛长柏面前,把锅给王氏背了,她对此仍然感到内心的郁郁不乐;聪慧通透如她,究其因由,恐怕原因是出在赵四公子身上。
诚如她在堂上所想,她可以忍受王若弗拿她来恶心四姐姐,但她不能忍-------自己点妆描眉,如鹤如画一般立在那儿,却没有被那人看过一眼。
细心妆扮,全成了白费功夫。
这场面的滑稽,叫盛明兰一想来
------就似一根鱼刺梗扎在喉咙口,欲呕出不来,欲吞,咽不下..
晚月如常,盛明兰心头微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