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殊途》
没有安慰赵英策被伤了的心,让小厮送走了兄长。魏易也识趣地走开,走开前他挪了一张小凳子,用来放置灯烛。
剩下赵怀遐一人时,屋里明亮的烛光,细细密密地将他裹了一层又一层,夜风好似吹透不进。他额面光洁,有一道英姿分明的美人尖,墨眉下冷漆的眼睛,此刻仿佛沾了明光。
薄黄的一张纸,经他细瘦的手一一展开,露出最上头的墨痕。他不禁暗含期待,想这人是怎样的一张脸,一双眼,穿的是什么样的衣裳。
在期待下,他没有眨一眼。
但随着画卷下移,他一双眼不合时宜地眨了两瞬,起了怀疑,又好似受到捉弄的恼怒,紧皱起眉。望着烛火,很快地,他便笑了。
隔着屏风,魏易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错,再三捕捉,才确认到是里头的赵怀遐在笑。
他好奇探一探脑袋,往屏风里才窥一眼,已叫赵怀遐逮住,自知理亏站了一步出来。赵怀遐敛下笑声,将画纸收卷系起来,魏易半点也没瞧见。
火烛待要撤走时,赵怀遐没让。他又缓缓窝进躺椅里,一方窗户小心剪下一片夜宇,月亮明珠一般地亮着。握着那张画卷看了好一会儿,赵怀遐脸上渐渐红起来,猛地咳嗽,喉咙不受控制要往外伸张,粗粝地刮着壁腔..
魏易一见不对,忙双手扶托赵怀遐侧过身子,喊丫头拿热水。躺椅下放置了盆,魏易用脚一勾轻易勾出,扶着赵怀遐,生怕他将喝了的药一并吐出来。
身上的那卷画掉在地上,落在他眼睛欲要翻过去的眼梢处。
仿佛是一种惩罚,他自意识到自己的不堪后,便爱上浅色衣裳,身上盖白色绒毯。佝偻的头颅下,木褐色的地板一只漆器盆,唾液自腔口挂落;在那卷画跟前,他此刻的狼狈无所遁逃..
【你说她、她会不会嫌弃我..】
【...公子】魏易叫他问得心里不是滋味..
赵怀遐冷嘲,【是个人都会..】他几乎在这段日子里生出了不该有的痴念,重新躺回椅子上,又闭起眼睛,他匀下喘息,把画递给魏易,【....收到画筒去。】
烛火映到赵怀遐整个身上,叫地板上的影子都摇摇欲坠,魏易拿着画,望着人时心里免不了一顿难过。怕夜风吹冷了人,扣着窗子想关起来。
他听到声音,让魏易别关。
小院里,留下窗台一轮明月。
正屋住着赵宗全夫妇,等见过儿子赵英策,夫妇二人让伺候的人都下去,拿起答婚书看起来。
赵宗全拿了盛家答婚书,和妻子笑道,【放到我手里,才算踏实了我的心。】
【后头这两月,有的你忙。】赵沈氏沏了杯茶来,顺带拿走丈夫手中的答婚书,坐到一旁自己翻开看,【四郎先生那儿我去信了,十月他若得空,便请他来会宴。】
赵宗全一旁默默一叹,放下茶盏,惹来赵沈氏疑问,【怎么了?我信不该去?】
【...倒不是..】赵宗全道,【过了礼,月底我就得回岳州去。】
【为何?】赵沈氏自婚书上挪开眼,问他,【这可是四郎的婚事,你全丢给我操办?】
【不是我不愿,夫人。】赵宗全神色复杂从椅子上起来,背着手在屋内走来走去,想好后才开口,【眼下众人都还小心翼翼不敢过于欢闹乐宴,可见是怕触怒陛下丧子之痛,咱们见婚期定在十月底,不也正有这个意思。】
【你要避?】
【是啊,前路未卜,陛下无子,他那几个兄弟又虎视眈眈,还是避些好。】
赵沈氏道,【这都几十年了,你又没上玉碟过继,要那么小心翼翼干甚。】
赵宗全眸中精光一闪,握着妻子手道,【不,我是只差上玉碟。】这条路看似远,实则最近,也最名正言顺。【当年为养子一事,别人都会忘,盯着皇位的王爷绝忘不了。】
关乎切身利益,任谁也不敢轻易忘记潜在威胁。
赵沈氏给丈夫提的有些心惊,她略略冷静下来,【可你回岳州,也未必安全?】
【怕什么,岳州是我的地盘。】说完话,他见妻子依然担忧,宽慰道,【就算我没有争位子的心,上面那两个可是不晓得。别人能清者自清,我不能。我不想争,但我也不想因此丧命。】
里面的厉害赵沈氏也是明白,见他已有打算,便也不再为了儿子的婚事拦下他,毕竟比起其他,一个家才是最为重要。
【依你,我自个儿忙】她推了一下丈夫,仍拿起答婚书来看。既瞧过祖上如何,又瞧过辞藻如花,忽尔给赵宗全指了一处道,【你瞧这儿..】
赵宗全看过一眼,见她指在生母妾室上,笑笑道,【有什么呀,我也是妾室出身,也没见你嫌弃我,儿媳妇又何必嫌弃。】抽走妻子手上的答婚书,推她道,【多晚了,明日再瞧不迟。】
赵沈氏有气,她又不是说得那个,身子一转,先他一步到了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