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殊途》
【姓盛?】
竹黄的帐帘里传出一道浅淡的男声,虚浮无力。
他的一声淡淡反问,叫亭子外站着的墨兰膨胀的心口戳了一个洞,那些个临门时的壮志豪勇,似在这一声中,倾泻而空。
她恍若又成了飘摇无力的水面花,没有根、没有支撑,只得受那无常的摆布。
犹要给自己增气一般,揭下的榜纸捏皱在手中,咔沙咔沙地响。墨兰踌躇地动着嘴,待瞧着那一层不动的帐帘,想那丝毫不动声色的赵四公子是何样人物时,帘缝上虚虚的模糊人影,叫她不知何故地怯怕起来。
她今日做了丫头装扮,与芙蓉两个一起偷溜出府,再兵分两路,一路去护国寺、一路来赵宅揭榜。眼下榜面揭在手,赵家夫人却进宫去了,她用梁家引盛明兰,是猜以盛明兰谨慎性子必不会做那主动捕蝉的螳螂,思来想去,只有葳蕤轩的入局,才可发狠咬死林栖阁。此举过于冒险,她深知,若有一环出了差错,这个局便设不成,而等待她的......墨兰想起父亲生气的面容,惊惊一个冷栗.
这一想,让墨兰怔在这个园子里,此时此刻走在人生命运的抉择路口,她想到父亲的盛怒面容,竟渐渐不惧了。
【......你不怕..】
问得墨兰回过神,蹙起细眉,起了一瞬犹疑。
魏易见主子点了食指,会意地拉起竹帘,六月的日头里,外头眩亮不过,亭子里却有几分不属于夏日的幽暗。
柱子边上立着两个侍女,里头置一张方桌,方桌摆了一盆将开未开的荷花,而边侧的躺椅上,一团冬日的白雪。
那是一个苍白的人,白的衣裳、白的手,白的病容,窝在躺椅里,雪白得一块;面上一双冷漆的眼睛,似乎十分不合宜地嵌在了上面。粉荷衬着绿叶放在他身侧,倒还觉得这人有些人间气儿。
墨兰缩了瞳孔,觉得一阵坚硬的冷意扑来,黏在肌肤之上,紧紧裹压,窒了喉咙无法呼吸..
【..不怕么?】
他对着人问第二遍,蕴着病色的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笑,霜一样的冷萦,冷在乌漆的眼睛里。
墨兰僵住身子,有一瞬间动不得。一个官家小姐,毫无仪态风范,作着丫鬟装,几近狼狈地立在他眼前方。便是这深感狼狈之间,亭子的竹帘哗地一下又垂下来。
她心里生出了巨大的不甘,补在了漏气的心口上,朝竹帘上鼓足气息一喊,
【你死了,我给你守一辈子寡!】
魏易正备着送人走,才出亭子的一刹,被这句冒犯的话震住了脚,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躺椅上的人-----赵怀遐无悲无喜的脸上,望在竹帘上的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好像定在了那上头。这一时,魏易不知是叫小厮领了人走,还是任由这位盛姑娘站在这儿..
便把眼睛往杜玉那儿一看,杜玉却也好奇着一双眼睛,扒了帘子往外张人。
墨兰不见有回声,抿着唇,低首垂眉紧张起来,握着手里的榜书皱了一大圈。
脚下踩着的小径,是黄白青黑的鹅卵石铺就而成,硌得脚底疼。她脑袋晕晕蒙蒙,看着石头突然笑了,自己不也正如这些鹅卵石,叫他人随意踩着践踏,却也硌得她们脚底疼得不行么?
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退路在..
为了自己、为了娘,为了往后....
她弯腰,放下揭榜的榜纸,置在脚尖前方。
【这个,我不要.】
赵怀遐动了身子,压着扶椅两端,微微躬起来,他听清了帘外人说的什么,那声音像下雨时,雨珠迸裂在窗台上,地上、心上..
她说,
【到盛家去提亲,我是盛家四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