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三年，上海黄埔区中心的巨大金色建筑里，和每个平常的日子一样，有的人三三两两聚在空中花园里喝咖啡，有的人与好友在室内高尔夫球场比拼球技。大家井然有序，按部进班地进行着自己的生活。
如果非说有什么不一样的，那就是早上九点三十分左右，一个女人拉着小孩冲过了保安的围堵，朝大堂里的电梯门跑去了。
大堂的监控记录下了这一切。
女人穿着红色的劣质长裙，长发打着卷儿，铺散到肩头，那张精致美艳的脸上涂上了与之格格不入的妆容，显得她似乎老了十岁。
被她牵在手上的孩子，大约十一二岁左右，脸色平静，眉眼间很是漂亮。
搭乘着两个人的电梯停在了顶楼。
女人从电梯里出来后，狠狠地宛了男孩一眼，接着伸手抚了下乱发，漫不经心道：
“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不成功，我就把你卖去国外，你知道的，那边都是瘾君子，到时候这副漂亮的脸蛋可就没这么好用了。”
小男孩轻飘飘地瞥了眼女人牵着自己的手，胃里翻江倒海。
片刻之后，他强忍着恶心，点了下头。
女人嗤笑一声，走过去，敲响了那扇富丽堂皇的大门。
仆人过来打开门，女人立刻换上一副柔弱的表情，哭叫道：
“丁桓，你好狠的心啊，十二年！整整十二年，你对我们母子不闻不问！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今天，你要是不出来说清楚，我就带着儿子，死在你家门口！”
哭了好一会，里面也没有声音。
女人作势要倒下去，男孩过去扶了她一把。仆人站在门口，为难地往后看去。
终于，在女人第八次嚷着要死时，屋子里的人出来了。
然而出来的并不是丁桓，是一个穿着黑色丧服，神色冰冷的少年。
他看了眼女人，又看了眼男孩，开口道：
“那个人还没回，进来等吧。”
女人听完脸上一喜，也不哭了，拉着男孩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惹得旁边的仆人厌恶地皱起了眉。
“这房子真漂亮！”
女人环视整个屋子，眼里都是得逞的笑意。
“阿祺，以后我们就住这儿了。”
她自小生活在贫民窟，可没看过这么华丽的房子，要是以后能住在这里，那就更好了。哦不！当然不是可能，她一定能住在这里！
男孩盯着自己被捏得生疼的手，默不作声。
“你不高兴？”
女人低头看向他，眼里绽放着奇异的光。
不过没等到男孩的回答，女人便被开门的少年邀请到茶桌旁坐下了。
她学那些在富人区看到的贵妇，端起茶，抿了口，优雅得像是一株野玫瑰。
男孩低头，不停地扣着指甲，柔软的头发被窗玻璃上穿过的阳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他的视线前面是少年黑色的西装裤和黑漆皮鞋，左侧是女人金色的高跟鞋和红色裙角。
碎阳洒在中间，隔开明艳的红与肃穆的黑，他觉得自己快要晕倒在这片阳光里了。
女人喝了口茶，又开始讲起自己的悲惨经历来，她演技精湛，眼角蓄着一汪泪，抬眸去看少年时，豆大的泪滴从眼角滚落，混着脸上的白粉渗进红裙里。
她说自己叫沈嘉，之前在丁桓所开的夜总会做过陪酒，十二年前的那天，丁桓和她发生了一夜情，结果第二天就把她赶走了。她是半个月后才知道自己怀孕了的，回去找丁桓时，丁桓给了十万的封口费让她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丁桓是赘婿，他入赘段家时，曾经和段家家主发过誓，如果背叛段月语就滚蛋。
丁桓自然不敢为了一个陪酒女和段家翻脸。
现在段月语死了，财产一半由丈夫丁桓继承，另一半由儿子丁程鑫继承。丁程鑫今年才过15，没话语权，在公司也没实权，换句话来说，丁桓就是段氏掌权人，她沈嘉摇身一变，居然也能从山鸡变成凤凰。
当然，真话她只说了一半，一夜情没错，怀孕也非杜撰，但是她的儿子早在十二年前就死了，那个所谓的孩子本来就是死胎，至于后面她挥霍完那些钱财后为什么没有回去继续勒索丁桓，也是由于这个原因。
至于在她身边的这个孩子，是别人拐来的。她有段时间在和那些人贩子做生意，为了躲避警察的追查，人贩子把从其他地方拐来的孩子放进沈嘉的出租房里，等风头过了，这些人就会接走孩子，卖去外国或者山区给别人当孩子或者童养媳。
跟着她的孩子叫马嘉祺，送到出租屋大病了一场，差点没了小命。
等马嘉祺恢复过来时，参与这次贩卖的人贩子已经拉着一堆孩子往北去做其他生意了。
人命就是这么轻贱的，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他们没带他去过医院，甚至没为他买过一粒药，烧到眼前白光乍现时，他以为自己就会这么死了。
但是他依然挣扎着在死神的镰刀下逃了生。
沈嘉没法子，她毕竟不能掐死这个孩子，便把马嘉祺带在了身边，打算等马嘉祺再大点，就联系人卖了，毕竟马嘉祺生得好看，要是卖给夜总会的男人，说不定能从中大赚一笔。
马嘉祺很沉默，无论沈嘉叫他做什么他都不会反抗。有时，他会坐在平民窟和市中心的交汇处看着沈嘉曾工作过的夜总会大楼，金碧辉煌的建筑矗立在阳光之下，而他的背后则是一片潮湿昏暗。
冷风灌进狭窄的过道，冻得人心惊。
通常快到黄昏时，沈嘉就会从巷子里冲出来骂他，说他发烧把脑子烧坏了。但是马嘉祺就像没听到这些话一样，只是平静得站起来，走回去。
很多个半夜，沈嘉的出租房里都会传来咒骂和钝物击打声，然后第二天马嘉祺身上就会多出几条伤痕，一开始，平民窟的人都很同情他，也会出言劝阻沈嘉，后面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变得司空见惯起来，每个人依旧过回自己的生活。
“你怎么过来了？！”
丁桓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神色慌张地过来拉走沈嘉，吓得话直接变了个调。
沈嘉面露不满，拨了拨干燥的头发，问道：
“我怎么不能来？你不想见儿子吗？”
丁桓瞥了眼坐在茶几旁没有动作的丁程鑫，然后又偷偷看了下低着头背对着他的男孩，低声道：
“我让你再等等！这么心急干嘛？又不是不让你们母子住进来，只是月语刚去世，鑫儿现在还接受不了你们。”
沈嘉瞧着他那窝囊样，气不打一处来，腹诽道：
现在财产都在你手上了，还看自己儿子的脸色，真是没用！
不过她究竟是个在底层混熟了的女人，聪明得很，一下子就领悟到了丁桓的意思，过去拽起马嘉祺就要走。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丁程鑫突然开口道：
“既然决定了，就住下呗，演戏演多了不累吗？”
话也不知道是冲沈嘉说的，还是丁桓说的。
丁桓听完后，一张脸绿得很。沈嘉倒是无所谓，既然得到批准可以住下了，她也没客气，立刻唤来佣人给自己收拾了一个大房间。
丁桓自然心虚得很，他干笑了两声，把马嘉祺唤到面前吩咐道：
“以后你要叫程鑫哥哥，知道吗？”
马嘉祺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丁桓让他坐到丁程鑫隔壁，又问：“沈嘉给你取了什么名字？”
马嘉祺答道：
“丁嘉祺。”
丁桓愣了愣，重复道：
“嘉祺，嘉祺，好听。”
说完就要伸手过来拍马嘉祺的肩膀，结果被马嘉祺躲了下，他悻悻地收回手，尴尬道：
“那嘉祺以后和哥哥好好相处，我会帮你申请和哥哥同一间学校，你们上下学也好有伴。”
说到同一间学校时，丁程鑫终于舍得给他一个眼神了，不过那是极其嫌恶的一眼，跟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
这样的眼神也给过沈嘉，但是沈嘉那个神经大条的女人根本没发觉，又或者她完全没在乎。
马嘉祺紧张地捏着衣角，不敢去看丁程鑫，只微微点头道：
“好。”
丁桓很快结束谈话，拿着外衣出门了。
保姆做了一桌菜，把沈嘉喊出来吃饭，沈嘉换上一套价值不菲的睡衣，从房间里走出来。
丁程鑫看到睡衣的那一刻，忽然发了狂，对沈嘉吼道：
“谁允许你穿我妈妈的衣服的，脱了！现在！”
沈嘉被吓了一跳，不满地嘟囔了几句，进房间换回自己的裙子。
碗被丁程鑫摔到地上，四分五裂，他黑着脸叫佣人陈妈去给沈嘉买衣服。
马嘉祺坐在他对面，把头埋进碗里吃饭，全程没任何动作。
后来丁程鑫拿着一堆东西走了，陈妈说他要回去他妈妈段月语的别墅里。
实际上丁程鑫原本就很少来这边，这次来也是因为要取走段月语的遗物。
丁桓为马嘉祺申请的学校是上海数一数二的贵族学校，这个学校小初高都是直升，能去那里的都是些少爷小姐。
丁桓说的没错，丁程鑫也在那儿上学，并且在学校里非常有名气。
马嘉祺经常能在不同场所听到同学讨论他，大致都是在说丁程鑫的优秀。
一个年年拿全额奖学金，长得又帅又有教养的人，优秀得无可厚非。
马嘉祺在平民窟里长大，不懂得如何迎合富人的口味，更不懂得如何讨好势力强大的人，他沉默弱小，一副谁都可以欺负的样子，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大家欺负的对象。
有一次，他在食堂里吃饭，以王子桑为首的小少爷坐到他对面，从口袋里拿出一条红色的手绳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瞳孔骤缩，伸手去抢。
王子桑一把推开他的手，嘲讽道：
“喂！小子，你别是冒充别人的假货吧，要不然怎么一副穷酸样。”
从来没有过激情绪的马嘉祺站起来，冲王子桑喊道：
“还给我！”
王子桑笑着把手绳扔出窗口，马嘉祺扑回去，手绳正巧落到路过的丁程鑫正前方，他抬头淡淡地看了眼一脸着急的马嘉祺，然后直接踩过手绳，头也不回地走了。
马嘉祺脱力般趴在窗口上，王子桑一行人的笑声自身后传来，钻进马嘉祺的耳朵里，如同隔了一层玻璃。
他没想到丁程鑫这么讨厌他。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丁程鑫不仅讨厌他，甚至还讨厌丁桓，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厌恶。他尤其记得在丁程鑫成年的那天，也就是丁桓去世的时候，从未来过医院的他破天荒地来了，他站在丁桓的病房里，冷漠地盯着奄奄一息的丁桓，在丁桓伸手过去想要触摸他时，说了一句：
“恶心。”
那天，马嘉祺坐在病房外面，丁程鑫没看他一眼。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