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十五而笄,身为国朝公主,又是今上长女,有宋以来第一位受册封礼的福康公主,其成年礼自然也是风光而隆重,除却宫里与赵徽柔亲近的后妃,她的伴读富弼之女若兰若竹也应邀入宫为她拜贺,听说赵祯还别出心裁的准备了焰火,想夜晚在城楼上为女儿庆生。
从行宫摆脱李玮的徽柔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勃勃,才刚结束笄礼尚未更衣的她就急不可待的拉着若兰若竹和世瑾在凤仪阁的院子里簸钱;至于刘从昀,尽管世瑾对那《括地志》尚存几分意犹未尽,可到底不好夺人所爱,将那手抄本还给了他。不过阅人无数的君王自以为早就勘破少年男女交往的青涩,在父亲半引导似的“诱骗”下,单纯的小公子当真发了誓愿也要亲自手抄那本书,并写上注释每隔一段时日便送给公主阅读。盛情难却,世瑾却之不恭,只好答应下来。
簸钱不算难,但可能是徽柔的好日子,世瑾手气出奇的差,不过片刻便已输了两三筹,赵世瑾不缺钱用,也并不想赖账,可当身着华服的丽人款款踏进凤仪阁的门并迅速吸引去了徽柔的注意,赵世瑾还是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偷偷将几枚铜钱翻过另一面,以确保自己不会输得太难看。
来人是京兆县君高滔滔,因前些日子母亲病重,得到皇后和官家允许回京省亲,恰逢福康公主及笄,特带来礼物祝贺。多年未见的故人依旧还是那个能言善道的宗亲夫人,从容得体的交谈间几乎感觉不到她与京城生活间隔多年的生疏,也许是为人妻母多年,她与从前相比更多了几分母性的柔和,丰腴脸颊上的红润无时无刻不在表露着远离宫城是非后的自由快意,世瑾一瞬间没来由的羡慕她。
高滔滔此番入宫还带了些岳州的特产,三公主若不嫌弃,大可试新,换换口味
高滔滔本在与徽柔攀谈,冷不防将目光转向世瑾,倒让世瑾意外
少女世瑾我也有份儿?
高滔滔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高滔滔是,不过那些东西畏暑热,不易保存,故而妾来时借用了坤宁殿小厨房放置,想着公主等会儿还要去向皇后晨省,届时再让公主带走。
徽柔的笄礼是在坤宁殿举行,故而皇后将后宫的晨省延后,现在仪式结束,世瑾按例应当要去请安,徽柔收了礼物很是高兴,便敦促道
赵徽柔既然如此,你现在就去向嬢嬢请安吧,早去早回。
阁前轿撵已准备妥当,高滔滔亦随同前往,世瑾一路出了凤仪阁,此时却如梦初醒般收回踏入轿撵的脚步,若有所思地看一眼身边端庄优雅的贵夫人。倘若真心献礼,说话间东西便已送去了宁华殿,不能多留的特产早一刻送出手完事,何必留在身边多此一举
少女世瑾还未到正午,日头不大,不必乘撵。我与县君一块走走吧
高滔滔笑意不减
高滔滔妾遵命
御花园廊道早已垂下竹帘遮阳,细密的阳光透过帘缝滞留在珠钗锦衣上,两女子一前一后缓缓前行,后面抬撵跟随的队伍冗长而沉默,长廊空荡,一时无话
少女世瑾嫂子有话还请直说,藏着掖着倒不像你的风范
听到赵世瑾换了称呼,高滔滔眉心微动,单刀直入
高滔滔公主可知,夏竦业已被赦,不日即将返京述职?
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世瑾怔忡片刻才反应过来
少女世瑾夏竦要回京了?你是如何得知?
高滔滔叹息道
高滔滔半月前臣妇启程回京,恰逢夏竦歇步岳州,如今算来,应该到京,可是未见官家宣召,许是路上耽搁了
夏竦自从因为宝和公主案以大不敬罪外放多年,如今被诏回京,即便居于深宫消息闭塞,可作为曾经与夏竦关系密切的后宫,赵祯或许会顾及张妼晗的感受与她提及,贵妃素来不会隐瞒女儿什么,可夏竦毕竟是贾玉兰的情人,时过境迁,张妼晗对贾玉兰和夏竦的恨意还有多少?如果张妼晗知道却装作不知,是不是已经动摇了绝不与夏竦往来的心思?若是夏竦想要东山再起,又与张妼晗暗通款曲,那么这些年辛苦维持的局面是否又会回到从前?赵世瑾警惕地打量着眼前的妇人,一时揣摩不清她的意图
少女世瑾你特意说与我知道,有何用意?
高滔滔摇头,一如既往地慢条斯理
高滔滔妾绝无拿捏贵妃的心思……只是为了中宫,不得不考量一二。当年夏竦在朝,贵妃在后宫,嬢嬢如履薄冰,好容易现在相安无事,若是夏竦卷土重来,妾与宗实又素来依靠皇后……如今官家无子,宗实名分未定,臣妇实在忧心。公主秉性纯良,这些年对皇后也是恭顺有加,便是不为皇后,为了官家和贵妃,还请费一番心力劝阻贵妃,与虎谋皮,伤人伤己
言语恳切不似作假,世瑾与高滔滔交集甚少,能得她这样一番剖白实属不易,不管是为了赵宗实的储位打算还是真关心皇后,事情牵扯到张妼晗,世瑾不能袖手旁观,可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年轻的孩子也没了主意,回到宁华殿,私下里找来周内人问话,才从对方勉为其难的透露中得知张妼晗已知晓夏竦被赦,其中态度却并不清楚。也许是坐在书案前太久却不曾提笔写字,照蘅捧来茶壶,往杯盏里灌了些热茶
少女世瑾夏竦要回京了
斟茶的手微微一颤,但很快便恢复平静
高班薛照蘅夏相公有治世之才,起复是理所应当
夏竦确实有才能,瑶瑶的事情主谋已死,从犯一个发配一个打回原籍到行宫去做粗使太监,夏竦的罪名是大不敬,可他勾连的是张妼晗,张妼晗既然安然无恙,赵祯能放逐他多年不用,已经是尽到了对亡女的一份心意。
赵世瑾懊悔莫及
少女世瑾当初还是我们思虑不周,只想着把他赶走,完全忘却他还会回来
照蘅安慰道
高班薛照蘅公主那时尚小,况且涉及朝廷,也只能做到那般了
还好当年还有薛照蘅这个知情人,总不至于一个人焦头烂额,世瑾眼巴巴看着高大的男子,他站着不动,已经挡去一半的烛光
少女世瑾你说,现在如何是好?姐姐知道夏竦的事情却不动声色,究竟是什么打算?
薛照蘅嚅动嘴唇
高班薛照蘅公主何不亲自去问贵妃的意思……或许您可以学着,多信任贵妃一些
少女世瑾我何时不信任姐姐了……
世瑾立马争着辩解,可声音却不由自主地低弱起来。仔细想来,不知是不是神有意的提醒,还是母亲在自己“初来乍到”时表现的莽直,世瑾对待张妼晗总有诸多不放心,事事虽说为她考虑,可每当有什么主意,都更愿意首先去向赵祯寻求帮助和庇护,虽然不认可赵祯对待情事的观念,可父亲到底是最了解张妼晗的那个人,他说过妼晗像个无知的孩童,总是需要人照顾和无条件的迁就;但张妼晗同时也是一个成熟的母亲,对待丝毫不顾及自己感受的女儿,贵妃永远是无可指摘的偏爱,一如既往的选择包容和原谅。想到忽视了母亲的感受,赵世瑾低下头,数不尽的酸楚涌上心头。
高班薛照蘅吃一堑长一智,贵妃当年既与贾氏义绝,想必她自有论断
一语点醒梦中人,世瑾拍案而起
少女世瑾怎么反倒忘了她?夏竦有了消息,贾氏未尝没有……姐姐既然知情不语,莫非是贾氏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