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瑾隐约听起过张妼晗和贾婆婆谈起梳头夫人的事,不过是涉及妃嫔争宠,都想在官家那里邀功卖好。其实官家梳头发也不讲究什么样式,只要手巧的,会些导引术就更好了。故而此番设宴选人,赵祯也只是因事凑趣,寻个乐子,毕竟看美人簪花,未尝不是一种解压的方式。
除却张妼晗身边的许静奴和皇后苗昭仪力荐的董秋和之外,俞婕妤也跟着推举了自己的宫女顾采儿参选梳头夫人。彩裳云鬓挤满了凉亭,与宫道上单一的菊花不同,一亭的莺莺燕燕倒是衬得花园四时之景各异,遮阳的竹帘垂下,帝后居主位,独享这一园风光。
有了赏菊宴的那个怀抱,徽柔的胆子越发大起来,在皇后让她坐到身边去之前,她特意从园子里的花丛摘了一朵自己最爱的粉海棠递给世瑾,见世瑾甜笑着捏住她送的花,赵徽柔的心情似乎都愉悦起来,径直忽视了张妼晗铁青的脸,从她身边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
举荐内人的几位妃嫔先各自介绍了自己的人选,随后便退下更换发式。世瑾借机多看了几眼苗氏推荐的董秋和,看她年纪不大,却作沉稳内敛之态,不像许静奴,仗着张妼晗的风光,自以为势在必得,得意洋洋的忘了形。于是私自揣度起赵祯的心思,若是自己,也会从顾采儿和董秋和中间选择。想到这,世瑾忍不住为张妼晗的识人不清和那身逾矩的服饰担忧起来,宫里都说帝后情分淡薄,但愿皇帝不要因此而责罚张妼晗才好。
然而事与愿违,当张妼晗穿戴那正红寿字吉服并银白珍珠发冠登场的时候,皇帝的眼神丝毫没有出现惊艳的色彩,他的表情从刚才对苗俞二妃的赏悦渐变成了错愕。见赵祯迟迟未对张妼晗的妆造作出评价,曹丹姝还是面不改色地主动赞美起来
皇后曹丹姝张娘子的冠子好生别致,可有名字?
张妼晗的回答满是挑衅的意味
张妼晗名曰,冠群芳。
世瑾分明看见赵祯嘴角的笑意耷拉下来,不敢再去瞧他,转身躲进乳母怀里,紧接着她父亲不悦的嘀咕声就传了过来
皇帝赵祯满头白纷纷,更没些忌讳。
热闹的场面霎时静默下来,皇后和苗俞二妃俱是不可置信地看向赵祯,也许是在她们眼里赵祯对张妼晗一贯纵容,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今天在这样的场合居然下她的面子,算是破天荒头一回。而相比起这几个宴会的主角,低位妃嫔们的神情就更值得玩味,本来她们就只有吃瓜的份,现在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好整以暇地看起戏来。
“啪”地一声响,好像什么东西摔在地上,吓得世瑾一个激灵,在乳母的安抚下她再次将目光看向张妼晗,她正将头上的珠钗拔下,丢在跟前,珍珠落在地上打滚,啪嗒作响,她在哭,落的泪如同那珍珠一般,流在脸颊,碎在心里。
张妼晗本以为将官家赏赐臣妾的珠子全戴上,官家会喜欢,谁知竟犯了官家忌讳。妾身知错,这就去更换。
大概是母女情切,世瑾的心被揉成一团。张妼晗不聪明,心胸狭窄,可她对赵祯的爱意是纯粹的,她别出心裁地准备这一出不仅仅是想赢过皇后,更是希望自己这个与众不同的打扮赢得爱人的欣赏夸赞,可没成想折腾来折腾去,自己反倒成了一个笑话。
赵世瑾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君王,和他身边菩萨一般,无论何时都是一副悲天悯人,超然物外的皇后,赵祯无疑是喜欢张妼晗的吧,可是尊奉礼数规矩如他,即便再喜欢一个人也不能容许她挑战皇后的权威,又或是说,他并非像传闻那般恩薄于皇后?
眼看张妼晗就要退下更衣,小姑娘忽的拍起手打破僵局,赵世瑾看起来并没有被眼前的一幕所影响,相反,还对赵祯毫不畏惧地笑道
幼年赵世瑾爹爹,女为悦己者容!
席间渐渐发出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不过谁人也不敢高声议论。赵祯迟滞地看着世瑾,有些不可思议地问询旁边的皇后
皇帝赵祯玥儿,方才说什么?
曹丹姝似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的表情比刚才赵祯责怪张妼晗时还要不可思议,反而是徽柔在一边重复道
幼年徽柔妹妹说,女为悦己者容。
赵祯终于确定这不是自己幻听,招手示意乳母将世瑾抱来,小姑娘安安分分待在父亲膝上玩弄自己腰间的璎珞,看了看破涕为笑的母亲,又望望神色复杂的父亲,不再说话。赵祯摸着她头顶的软发,像是触动心事,再同张妼晗说话时,口气软了不少
皇帝赵祯朕知道你是为了讨朕欢心,只是这服饰不适合你,今日就罢了,以后不能再穿。
皇帝前脚刚责怪了张妼晗,不到一盏茶时间又因为安寿公主一句话当众为她“挽尊”,这梳头夫人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总之今天这宴会的焦点话题无疑是张妼晗母女。
张娘子仍旧离席梳洗,珠钗也由随从收进盒子里。偎在父亲怀里的小公主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如释重负地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