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空海和白乐天带着七宝函里偷来的香囊到无乐居。
这次他们刚进无乐居,先前为他们解惑的老妇人径直向他们走来,屈膝行礼道:“老妇姓王,人称王婆婆。请二位随老妇来。”
王婆婆带着他们穿过无乐居大堂,推开角门,眼前赫然是种满各色花朵的院子。王婆婆向空海和白乐天道了声请便就转身离去,倒剩二人面对花香怡人的院子,颇有些无措。
白乐天收起折扇遥遥一指:“那边倒是有一处厢房,咱们过去看看。”两人穿花拂柳到了厢房跟前,这厢房设了极大的窗格,墙根处的海棠枝子斜斜伸了几枝到屋里头,看起来很有几分别致。突然,一位女子从窗里探身出来摘了朵海棠,细细欣赏之后随口招呼他们:“进来喝杯茶吧。”
女子沏茶递过去:“无乐居很少有人来这栽满花朵的院子,坐。”空海和白乐天接过茶道谢,一时间屋内茶香袅袅,伴随窗外的微风与鸟叫,分外静谧。
女子看着白乐天坐立难安的模样心下好笑,率先发问:“你就是白乐天?”见白乐天颔首又道:“听说你在写玄宗和贵妃的爱情诗。”
白乐天摸摸鼻子,半天吐出一句:“果然来到无乐居的人没有秘密可言,这件事我分明只和空海说过。”空海挑眉:“寻常人当然不知道,只是你面前这位是无乐居只闻其名的女掌柜。”
白乐天不知空海如何确定眼前女子身份,不过空海向来不会无的放矢。他细细欣赏女子面容,赞叹道:“花容月貌,云鬓高叠,怪道旁人总好奇掌柜,好个绝世美人!”女子周身萦绕超脱俗世游离其外的气质,只淡然一笑。
“喵~”窗外跳进来一只浑身皮毛发亮黑猫,空海瞠目,人前威风凛凛叫声凄厉的黑猫,面对他们还是趾高气扬,只在这位美人跟前叫声甜腻,不掩撒娇卖痴之态。这黑猫瞧着颇通人性,偶尔看过来一眼也是高高在上的姿态。
空海讶异:“这只猫……”白乐天也道:“看来皇宫里的那只猫和给陈云樵家送钱的是同一只猫了。”女子抚着黑猫肚皮,黑猫舒服地打起呼噜。
女子捏着猫爪道:“你们不是想要解惑吗?我就在这,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白乐天斟酌几次后开口:“为何黑猫会到宫内施咒害皇帝?”女子面色淡淡的:“哪里就施咒了,只不过椅子上的人恶事做多了不经吓,你忘了吗?幻术里也有真相。猝死于风邪总比惊惧暴毙好听。”
白乐天继续追问:“那为何黑猫要给陈玄礼送钱?”女子撸猫的手突然停了,眼神透过茶碗不知看向何处,蒸腾热气升起遮住女子神色,只余飘渺话语:“天宝十五年极乐之宴当夜,金吾卫统领陈玄礼值守不当,被玄宗严惩,就此送命。这些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财给他子孙也不亏,就当买了他的命。”女子语焉不详,结尾那句话打着旋儿散了。
空海突兀插话:“你好像对前朝的事格外清楚,除非你亲身经历过。你真的是……贵妃?”空海似乎确定了什么,又似乎怀疑着什么,从一开始这桩桩件件似乎都和杨贵妃有关,他早心有猜测,如今见到真人反而越发笃定。
这话没惊着杨玉环本人,倒吓了白乐天一大跳。他摇着扇柄拍在手里:“这……怎会?贵妃不是早已香消玉殒了吗,死在大火里的人怎会生还,又怎能在官兵眼皮子底下溜出来?即便你真的是贵妃,那你的容貌又怎会一直不变?”杨玉环嘴角泛起笑,贵妃啊,那场大火以后再没人这样叫过她了。
她呵出声:“说来我还要感谢陈玄礼,多谢他那晚看守不严,我主仆三人才能逃出生天。”继而转眸看向空海:“至于容颜不老么,这便得益于惠果大师手抄的无上密了。”见空海仍有些茫然,杨玉环又道:“惠果大师便是昔日的丹龙。”
白乐天手里的纸扇掉在地上,看起来很是受打击。他喃喃自语:“怎会这样?世人都说李隆基爱杨玉环,说这是一对神仙眷侣。连号称不写权贵的大诗人李白都写了杨玉环,写了李隆基和杨玉环的爱情故事,你却告诉我这是假的?”他突然又激动起来,打开一只香囊:“诗是假的,情却是真的。这是我从凤栖楼偷来的香囊,里面有贵妃最爱的牡丹花,有一束头发做的同心结,还有写着玉奴的花笺。难道这些、这些和这些都是假的吗?你告诉我!”
杨玉环看着那束同心结,想起记忆中的李隆基。他会陪她扮作戏里的人物,会拉着她的手看烟花,他们为牡丹亭心神摇曳,也为秦淮金陵心驰神往,他会拿着笔蘸了胭脂在她梳妆的镜子上描出一朵牡丹,也会在情浓时贴着耳朵叫她玉环。杨玉环想,这时候自己想的倒都是李隆基的好来,何苦来哉。
杨玉环语含轻愁:“你可知道和离书?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蛾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也不管那两人是何神色,自顾自道:“我走的那日,本想留书一封让他莫要担忧,后来仔细想想又算了。安禄山早有反意,金吾卫向来得皇上信重却不顶用。其实我哪里就那么幸运能让李隆基倾心呢?盛世时美人是佳话,乱世时美人是祸水,人人说极乐之宴是我的福气,谁又知道面对安禄山的觊觎我内心有多害怕。对李隆基而言我是个筹码,只需乖巧待在深宫之内做个花瓶,偶尔兴致高了揣着我出去炫耀两下。自我进宫后,我的命便不在我自己手里,如今出了那四四方方的宫廷已然得偿所愿。你们说,若我没有金蝉脱壳,等我的会是个什么下场?”
什么下场?自然不会好过如今的下场!杨玉环颇有些恶劣的看着白乐天和空海,不想放过二人脸上一丝一毫异色。
白乐天颓然,话语凝在嘴里却只觉苦涩,他低头道:“抱歉。”空海犹豫,不知如何开口:“那你如今……”杨玉环端茶笑睨二人:“前朝之事早已过去,我如今不过是无乐居一女掌柜罢了。”
白乐天想起李隆基,想起杨贵妃,又记起眼前之人正是从前的杨贵妃。别人嘴里说的和自己亲耳所听总有差别,你以为那是鲜花着锦,却不知人家自己早已立于危墙之下。现下想想觉得杨贵妃可怜,又觉李隆基和安禄山面目可憎,心有不轨。于是白乐天又想起李白,想起李白的“云想衣裳花想容。”
李白那诗写的是杨贵妃,又不是杨贵妃。诗是假的,情是真的,却不是为眼前的杨玉环而写。杨贵妃,只这三个字似乎就能让人憧憬起盛唐来。白乐天和空海对视一眼,是他们想岔了,他们何尝不是在寻找自己心中想像出来的答案呢?
白乐天向杨玉环拱手:“我一直想写杨贵妃的诗,我觉得我的诗可以写的比李白更好。李白写的是他心中的盛唐,我自然也可以写我心中的杨贵妃,我心中的盛唐。不知……姑娘可会介意?”杨玉环抱着黑猫微笑致意:“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带着我的猫儿去赏景,二位自便。”说完起身,隐在院落深处。
空海疑惑道:“她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白乐天乐于看空海吃瘪,他哈哈大笑:“我写诗是我的事,和这位姑娘又有什么干系呢?”空海愣怔,随即恍然,双手合十道:“贫僧懂了,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这便是无上密。”
转身后的杨玉环心道,从前那些秦晋之好,繁华过往,当真如梦境一般。千百年时光弹指而过,再动人的爱情故事大火之后只余岁月荒芜。她想,寂寞久了心思也多,不如吃酒去。
出了无乐居,街上仍是人声鼎沸。空海自如道:“我已在贵妃的生死里参透了无上密。”白乐天摇摇折扇:“巧了,我也在我的长恨歌里参透了无上密。”他的诗总算写好了。
两人对视,空海依然满身淡然,赤子心性,白乐天依然狂傲直率,乐观通透。
白乐天问:“你之后要做什么?”空海转身,看向穹顶之下巍峨庄严的青龙寺:“再闯青龙寺,带回无上密。你呢?”白乐天兴头头道:“我要写我想写的诗。”白乐天暗暗发誓,开元盛世有诗仙李白,开元盛世之后的大唐,总也要有他白乐天之名。
两人身影远去,大唐仍是大唐,长安仍是长安。
作者大大黄轩演技在年青一代里很不错了,你们说如果写山海情的话,本文女主写谁呢